姐本善良

一路鸣鸿

“没事儿，没事儿，”母亲揉弄着我的头，和蔼可亲道，“虎娃子，到外边玩儿，啊。”
满嘴烟味的独眼男人就将我拉了出去，姐姐的房门咣当一声再次关上。
父亲、麻杆坐在八仙桌上抽烟，独眼男人和我也同他们坐在一块儿，虽然我衣服上也沾上了些许热水，但面积不大，父亲让我换一件衣服，我没有同意，他也就不多说什么，吐着烟圈对独眼男人道：“他怎么就醒过来的？”
“自己醒过来的！”为了突出我自己，同时也不让他们知道我的心思今非昔比，我只好傻不愣登道，“姐姐说你们让我睡了好几天，都把我睡得饿扁了。”
父亲奇怪地看着我，这时，黑痣女人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鸡蛋醪糟，递给麻杆和我的父亲：“锅里还有，吃了再添啊。”
“你不是饿扁了吗？让姐姐给你盛一碗。”父亲吃着的鸡蛋，露出黄白分明的两层。
“他刚吃过了，”黑痣女人又问我道，“还吃吗？姐姐给你少弄点？”
我摇摇头，独眼男人将他知道的有关我醒过的事情陈述了一下，又将他并不知道的有关我醒过来的事情揣度一番说出来，我不参言，也不揭穿。
最后，父亲叹息道：“四丫头真是有心人啦！也许她的付出感天动地，才让虎娃子捡回一条小命，唉，谁知道是福是祸呀！”
“多大的福气呀！”麻杆吃完饭，独眼男人又递给他一根烟，他接过来点上，管我父亲叫胜哥，因为他跟我父亲同辈，“胜哥，我也该走了，有事儿通知我一声，明天，我还得修桥。”
“嗯，我就不留你了，自己当心啊，”父亲、独眼男人送麻杆走后，我们重新坐下来，父亲断然对我醒来的事情有另一种看法，但是我说不出他的看法具体是什么样。
“好了，好了，”姐姐的房门打开后，黑痣女人忙钻了进去，母亲、姐姐也各自盛了醪糟鸡蛋，囫囵吞枣吃着。
我很希望母亲对我醒过来一事发表些见解，然而，母亲什么也没问，甚至连多余看我几眼的时间也没有似的，姐姐姐姐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压根儿只字不提，碗一放，拽进厨房，捧着一个碗，母亲赶紧接过来，边走向大哥房间，便搅拌、吹气。
我略显失望，所有在我眼前的人，纷纷堆进大哥床沿，我祈祷，老天也能眷顾我一样，将好事降临到大哥头上。
大哥喝了点儿米汤，精力似乎猛地旺盛起来，话语流畅而坚决，我心里寻思，回光返照没出现在我身上，这一次，大哥应该也没事儿，因为我们是兄弟。
大哥靠在母亲胸口，姐姐坐在高靠背藤椅上，一只手放在床头圆桌上，所有人齐刷刷望着他，气氛让我感到十分压抑、恐惧。
父亲关闭其他房门，回来后也关闭了姐姐的房门，圆桌上的油灯被独眼大哥点亮，噗嗤、噗嗤跳动的火焰，在大白天的黑夜空间燃烧，因为，房顶亮瓦透进来的忧郁亮光实在有限，天公不作美，阴沉沉的。
我们似乎都在等待，等待大哥继续说下去。果然，他笑笑道：“爸妈，老婆，虎娃子，还有马家大哥、大嫂，你们也别宽慰我，但你们也别太难过，我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你，”姐姐揉了揉眼睛，只一个你子字，便泣不成声。
“老婆，我知道自己没用！你要原谅我，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要好好抚养，今天，当着朱家列祖列宗、当着我们全家人和马家大哥的面，我有一事相求。”
大哥眼里折射出不同色彩的光芒，红的像炭火、黄的像泥浆、蓝的像天空、绿的像桑叶，这四种光，在我脑子里如此亲切、如此熟悉，我指了指大哥的眼睛，却见他欣慰道：“傻弟弟，答应哥哥一件事儿，好吗？这是大哥最后求你的一件事儿了。”
我猜测不出大哥有什么事儿交代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大哥既然要死了，我不答应会让他死不瞑目。
“大哥，我听你的，你要死不了，我就不答应。”这话的确出自一个傻子之口，我真诚的回答，换来了众人鬼魅般的面孔，父亲出门端了两根长条凳，一根递给独眼男人，自己坐一条，抱着膀子，低头不语。
我虚飘的身体若无其事，与大哥形单影只的枯槁残体会晤在一个幽冥的潮湿地带，我们像两个弃儿，惺惺相惜，有着对生无与伦比的热切渴望，但是，那么多庞大而恐怖的魑魅魍魉，不容我们自由交谈。
母亲慈祥地勒紧大哥，温情道：“傻孩子，你们两个傻孩子，都会没事儿的，啊。”
母亲的安慰，并没有让我和大哥的身影走出那片幽冥，虽然我看到姐姐挽着黑痣女人的胳膊，就那么竖起耳朵，独眼男人则将我搂在他臂弯下，不让我轻举妄动。
大哥和我拥抱在一起，我们忘记了说话，大哥将他的心掏出来，不由分说塞进我的胸口，我一阵紧张，胸口猛地撕裂开来，我低头一看，开了膛的胸腔里，两个心慢慢融合在一起。
“天龙，躺着好好休息吧，等你病好了……”，姐姐哽咽着，断断续续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大哥会死的！”我长长的吐了口气，因为大哥的心已经装在我的胸膛里了，我实在不相信姐姐会一直陪着一个死人，一个无心的死人。
“安静点儿，啊。”母亲扬扬手，让我到她身边，但是父亲暴跳起来，一把将我从独眼大哥臂弯里拽过去。
“滚出去，”父亲指了指门口，用力推搡我。
“大哥是你儿子，我也是你儿子，”我的鼻子差点儿碰在门闩上，内心爆涨的气愤，熄灭着理智，我靠着门板，道，“就因为我啥吗？分到土地，你们说我了不得，发现沙金，你们说我太有才，难道就因为我傻，就必须受到你们的虐待吗？”
“反了，反了，”我的父亲抬起一脚，接着闪电般煽我一耳光，“小畜生，怎么没摔死你！”
独眼男人拉开我父亲，规劝父亲不要发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干什么，何况还是一个起死回生的傻子。
姐姐保护着我，将我护在身后，道：“傻子，争点儿气呀，什么时候啦，你还分不出个好歹？”
我踌躇满志，本以为一番好意，没想到大家不领情，大哥从我胸膛将他自己的那颗心拿出来，道：“傻弟弟，借我用一会儿。”
大哥突然发出一声咳嗽，朗朗道：“听我说两句，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大哥的话很有效，房间里充满敌对的善意、悲戚的欢悦，母亲好一阵子唉声叹气，这时，终于按照大哥的意思，几人相互配合，大哥便头靠床头的墙壁，姐姐喂了他几口米汤。
煤油灯渐渐黯淡下来，父亲忙用纳鞋底的锥子挑了挑，并旋开墨水瓶煤油灯，添加了些煤油。
顿时，一片亮堂。

柯默默

我在看的。
期待下文。。

又及：错别字不少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