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诗歌选（一）：不能忘却的纪念

天放

汶川大地震十首
《蚂蚱》

对不起，我们是陌生人
我不能对你们像亲人一样说话
不能无端端地哭
不能无端端地互相眼望

我们只能无端端地各自走着
我走向你们、走向死
你们是否走向生、走向我
你无法扣问。而造物者永是沉默

先生说：目前，他们还如此怯懦
覆于地面的依然是草木
他们私下，以白骨为柴，以白骨为汤鑊
地也寸寸成灰了！谁还在细嚼骨殖的鲜美

对不起，我们是如此陌生
我不能感同身受、不能拉住你不肯松手
我只能坐在你远不可及的他乡
低低问你一声：是谁？谁让你

谁让你们这样无端端踏上归程
原谅我！我们究竟也不是什么亲人
我不能表达我的激情
我只能冷冷问你：想想，这是谁的责任

孩子，谁说过要保护你像保护花朵
老人家，谁又说过要让你安享好生活
去年冬天，你们原谅了他措手不及的迟钝
今年春天刚过，他们却用麻木不仁将你断送

再一次原谅我。我不能为你们泪流满面
眼泪在眼眶里停顿了一会，就自个儿干了
对于那些人、那些事，我除了问一问，还能说什么
我恳求你们说一说。这比生死更虚妄的沉默

说一说吧！我遥远而陌生的人们
好让我提前知道我们即将来临的结果
我们虽然陌生，可无论如何
我们多么像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2008/5/13


《下一个》

下一个。生者或者死者
已经不再重要。关键是
下一个，还有下一个
永远都不会结束的下一个

下一个。我们都是下一个
不管是生者还是死者
冷硬的下一个
不会从谁的口中说出

它只是如期而至
它总是不期而至

下一个，下一个
我们都是下一个
2008/5/15


《船长在赎罪》

船长在赎罪。然而他或许无罪可赎
最该赎罪的人或许不是他
大副
二副
然而船在漏水
一船人都在呼叫

船长自己掌舵
然而，船已经在漏水
一船的人无法获救

船长，他一直醒着
当他在昏灯下选定下一个景点的时候
船突然漏水了
大副
二副

船长推开了他们，冷面
船长自己掌舵，他在指挥
然而船还在漏水
大副
二副

他们也不想船漏水
他们跟任何人一样
跟船上的每一个人一样
跟船长一样
可人与人就是不一样

船在漏水
船长在赎罪
2008/5/15


《不仅仅是做秀》

一分钟太短
我们需要三分钟

三天太多
我们只要一天就够了

理智释放出感情并把阴谋识破
但情感和罪恶并不因理智而止步
2008/5/19


《死者只是少数》

春天刚过，雪地刚冒出新芽
严霜就山一样压下，大地陷落
生命如霜雪中的草木，成片被埋葬
死亡来得突然而广大

然而，谁能想象出最后的结果
死者被统计出来了，死者只是少数
那些不能被统计出来的，比如
别有用心者，只是少数，但一定比死者多
比如，救死扶伤者，也一定比死者多得多
和死者一起沉默的生者，喋喋不休的生者
谁能统计出他们的人数
生者一定很多，只有死者是少数

死者只是少数，所以这世间是生人的
死者只是少数，因为地狱之门尚未开启
你看这个下午，死者躺着，远得彼此望不见
而生者，密密麻麻，站立三分钟
近得可以听见，心中彼此的热爱和仇恨

汽笛哀鸣，掩盖了地面杂乱的哭骂声
死者只是少数，何况停止了心跳
2008/5/19


《寒蝉》

一片巨大的聒噪声中，一只寒蝉。它叫与不叫，有什么差别吗？——题记

更多死者的叫声并未传到
甚至更多垂死者的叫声并未传到
他们呼叫或者沉默，生者并未知晓
天籁、地籁、人籁汇集成的更大声音
有情众生和无情万物的声音
永远覆盖于死者之上
覆盖于垂死者之上
使死者和垂死者的呼叫终于被湮没

此刻，生者和将生者的声音
无非就是让死者和垂死者的呼叫
成为虚妄，消失于空洞
并吸附那些微弱的回音使之安静
使声音永远的来处是生者
使死者的去处永远静默无声

这时，如果有一只寒蝉
以自己不合时宜的低低悲鸣
向生者提示死者的声音
那么这垂死者的死亡
先生说：我愿它的死亡加速来临
并且无可腐朽
是的，我愿这寒蝉的声音快速消亡
并那它所寄存的空间
2008/5/25


《悲伤：关于自由与自然》

请更仁慈些、更人道些
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悲伤
你要知道，悲伤是必需的

请不要总是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怎么做
请让我一个人单独静一静
你要知道，体味悲伤是必需的

请不要试图让我马上快乐起来
像过去一样平静地生活
你要知道，悲伤和体味悲伤是每个丧亲者所必需的和最自然的

请不要让我违背人之天性
请让我真真切切地痛苦和悲伤

请在我悲伤的时候抚慰我
而不是止住我不可遏制、自然而然的泪水
请关注我悲伤的生活
而不是将我从自然的生活状态中强行剥离开来

不要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这样的笑脸
不要让我愧对逝去的亲人
请暂时回避并走开
好让我在夜间静静为亲人守灵
好让我一个人独自流完泪再回到阳光下的人群中来

请让我在痛失亲人的时候能够失声痛哭
请让我流出泪水、释放悲伤
2008/5/26


《余震》

1989年5月13日。一个不吉利的数字
一个激动人心的日子
她说：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五月
我们绝食了

2008年5月12日。另一个数字
一个将被永远记住的日子
他说：只要有一线希望
我们就会尽百倍努力

在天灾和人祸之间
隔着能收埋多少个生命的隐秘联系
相隔一天？还是十九载寒暑
那些迫在眉睫的呼救
为何总敲击心鼓
那时此刻的余震，还在继续
你们我们的颤动，什么时候停止
2008/6/4


《蚂蚁》

掩上眼睑。但我不能入土为安
感谢蚂蚁们，你们卑微的生命之触
一次次拨弄我睁开的欲望
用身体悟出这无望的努力并接住悲悯的人
终于进入生和死、进入热爱和仇恨

感谢偷生的蝼蚁
我终于觅得无欢之爱的居所

掩上眼睑。但我还是要清楚地听见
听见轻轻抚慰、低低呻吟的声音
听见大地下的掩泣和地面上的悲歌
听见蚂蚁们的说话

不再爬动的身体，徘徊不去的脚步
在我的新居行走、歇息。而我终于成为
一只蚂蚁。是的，我本蚂蚁
2008/6/4


《仅仅有一条短信》

今夜我们在千里之外朗诵诗歌
麦克风很差，没有录像
仓促、业余、乱，无从知道效果

声音和表情完全属于自己吗
追思会属于自己吗
我们在这里，他们在别处
（或者，倒过来也一样）
生者和死者，彼此看得见吗
自己看见了自己吗

悲伤还在继续笼罩和蔓延
灯光黯淡。听者用他们的哀静支撑
诵者的颤抖。仪式和过程
悄悄展开和收拢

这让我想起一朵花。它的颜色
我还不能确定。我隐约嗅到
盐的咸味。血的腥味。碳的焦味
心中泪花开了千万回，一回一模样

就这样过去一个月。就是再过一千年
时间，它又能把我怎么样
四川绵阳，仅仅只是一条短消息
就让三百人的会场，脱离时间
2008/6/12

天放

曾经被当成国难日的时候，居然是三天。我当时有过断言，过不了三年，就会忘记这曾经被当成的国难日……果不其然。
但是，有些东西是不能忘记的。

半遮面

来读，放放，这组我先提，没看完，看了三首，（老了，眼睛不好使，脑袋转不动了 ）

东风无力

掩上眼睑。但我不能入土为安
感谢蚂蚁们，你们卑微的生命之触
一次次拨弄我睁开的欲望
用身体悟出这无望的努力并接住悲悯的人
终于进入生和死、进入热爱和仇恨

感谢偷生的蝼蚁
我终于觅得无欢之爱的居所

掩上眼睑。但我还是要清楚地听见
听见轻轻抚慰、低低呻吟的声音
听见大地下的掩泣和地面上的悲歌
听见蚂蚁们的说话

不再爬动的身体，徘徊不去的脚步
在我的新居行走、歇息。而我终于成为
一只蚂蚁。是的，我本蚂蚁
-------一个诗人真诚的悲悯之心与终极关怀 欣赏~

天放

原帖由 半遮面 于 2012-5-13 18:48 发表
来读，放放，这组我先提，没看完，看了三首，（老了，眼睛不好使，脑袋转不动了 ）

谢谢面面，看了三首你就上色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天放

原帖由 东风无力 于 2012-5-13 18:50 发表
掩上眼睑。但我不能入土为安
感谢蚂蚁们，你们卑微的生命之触
一次次拨弄我睁开的欲望
用身体悟出这无望的努力并接住悲悯的人
终于进入生和死、进入热爱和仇恨

感谢偷生的蝼蚁
我终于觅得无欢之爱的居所

...

感谢东风兄，过奖了，继续努力。

柏相

原帖由 天放 于 2012-5-13 18:37 发表
曾经被当成国难日的时候，居然是三天。我当时有过断言，过不了三年，就会忘记这曾经被当成的国难日……果不其然。
但是，有些东西是不能忘记的。

有些东西是不能忘记的

温柔刀

蚂蚱，蚂蚁和最后一个，特别好
喜欢。知者自知，直接推了

半遮面

原帖由 天放 于 2012-5-13 19:47 发表

谢谢面面，看了三首你就上色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这不是给你的人情，我读了前面三首很触动，写得隐忍且沉稳，明早来细读

柏相

推荐三天，大家批

天放

原帖由 柏相 于 2012-5-13 20:36 发表

有些东西是不能忘记的

是不能忘记的。

十一、苦难
       在我看来，悲观并不比乐观更没意义，或者说乐观并不比悲观更有意义。
       欢乐需要被记住，苦难又何尝不需要被记住呢！记住苦难而不被苦难所压垮比记住欢乐而不被欢乐所淹没更为重要更为可贵。一个个体的成熟总是跟他对于苦难的担承紧密相关，所以不要故意掩盖苦难，不要轻易忘记苦难，而是记住它，正视并谈论它，最后妥善处理它。这样苦难才能成为人生的财富，而不是成为被压入潜意识层面的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是愚民。民愚其谁获利？不言而喻。
       清洗别人记住苦难的记忆，弱化别人记住苦难的能力，其实是在剥夺别人人生过程中避免和克服苦难的成长机会。是一种以善的名义的恶行。
       一个国家和民族如果因为长期的习惯而积习难返，这个国家和民族成长的道路就将特别艰苦而漫长。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引导者，他视己为民，有为民之心，切实行之，方能奏风起云动之功效。目前，我看不到这种迹象。必须有一个坚韧不拔的群体，他们或者并不视己为民，却一样有为民之心，一样切实行之，方能有滴水穿石的结果。目前，我也看不到这种迹象。

http://bbs.shigebao.com/viewthre ... 4%D1%A9%D3%AD%B7%E7

天放

原帖由 温柔刀 于 2012-5-13 20:38 发表
蚂蚱，蚂蚁和最后一个，特别好
喜欢。知者自知，直接推了

谢谢刀，吾辈当自知自重。

一缕云烟

这组我喜欢，是特别的喜欢。
我看见楼主像一只寒蝉，在低低悲鸣，可它的回声是浩大的。
如果说我还有点小小的建议的话，我想说你诗歌里面“先生”这个词，有点秃尤
不管你是不是在用双关语。这只是云烟个人的解读，“先生”可一笑了之。
呵呵说到这我还想说一点，就是你过多用“生”和“死”这两个字了，这两个字是一把双刃剑，伤别人的时候其实也把自己伤了。虽然这两个字看起来力道不错。
呵呵云烟有时候一高兴就乱说话，我已经很努力克制自己闭上自己的臭嘴了。
问候楼主。

天放

原帖由 一缕云烟 于 2012-5-13 23:30 发表
这组我喜欢，是特别的喜欢。
我看见楼主像一只寒蝉，在低低悲鸣，可它的回声是浩大的。
如果说我还有点小小的建议的话，我想说你诗歌里面“先生”这个词，有点秃尤
不管你是不是在用双关语。这只是云烟个人的解读 ，“先生”可一笑了之。
呵呵说到这我还想说一点，就是你过多用“生”和“死”这两个字了，这两个字是一把双刃剑，伤别人的时候其实也把自己伤了。虽然这两个字看起来力道不错。
呵呵云烟有时候一高兴就乱说话，我已经很努力克制自己闭上自己的臭嘴了。
问候楼主。

非常感谢你的直言。
1、当得起先生而不需明指二字的，惟鲁迅先生一人，此类于主席指毛主席，总理指周总理。
2、生死二字，我当仔细推敲，再作回复。
远握问好。

一缕云烟

原帖由 天放 于 2012-5-13 23:36 发表

非常感谢你的直言。
1、当得起先生而不需明指二字的，惟鲁迅先生一人，此类于主席指毛主席，总理指周总理。
2、生死二字，我当仔细推敲，再作回复。
远握问好。

我还有点小小的不同意见，可供参考
楼主说：当得起先生而不需明指二字的，惟鲁迅先生一人，此类于主席指毛主席，总理指周总理。
我想这只对于现在的时间段，如果往后再推500年呢？事实会是什么？
如果往前再推500年呢？那时的人们对于“先生”的理解又是什么呢？那时候的人们会知道后面会出一个鲁迅么。
当然这只是个人意见，供参考。见笑了。远握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