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忧伤

发呆

我可不可以把自己推倒重来
跟在你身后边
一步一步，把丢失的麦穗
拾回家。我只要
邻居家的栓子、小叶和铁柱
在旷野里撒欢奔跑，跑进
远远的月亮里面去

妈妈，我想扔掉压弯你后背的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直身板，飘乌发，重新给我
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我会像田里的庄稼一样
每年从小到大重新长高一次

发呆

卖火柴的小女孩死后
冬天就再也没有那么冷了

开春时，我们都忘记了悲伤
坐在小土坡上背课文
一直背到夏天
小蝌蚪还是没有找到妈妈

天空中没有多余的灰尘
小课桌，大板凳，七个小矮人
静静的把脸贴向书本
我们没有影子，我们孤单瘦弱

秋天，我们立在斜阳下
象矮小的向日葵，注视远远的大雁
想一想，雁毛信是不是
传送的更快更远

发呆

冬天的早晨，窗子结花纹
我早早的醒来，看父亲
呵着白白的气体，小心地数硬币
一枚一枚，落下来会砸伤脚面

我的喜悦来自庙会，来自
人挤人的叫卖声。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角
我是偏瘦的一只小羊
被棉大衣遮盖过最好的时光

女儿正在长大，我慢慢淡忘了
第一次远行，斜靠在
父亲自行车后座上，举着糖葫芦
迷起了眼睛，阳光有些扎眼

发呆

星星，草棚，瓜园
爷爷在挥大叶扇。这样的夜晚

大地安静，我认识
那些风，它来自村后那条小河
一个小男孩子趴在土坡上
仔细的瞅过，有许多暗示
象爷爷半夜里咳声，狠劲
踩过的烟头，是天机
你不会读懂的

萤火虫飞来飞去，我翻个身
又睡去，河水继续流过眼睛

发呆

我经常想起一场雪
天空灰灰的，云彩聚了又散
象个病人。雪把大地扯得很白
象一张旧病历

所有的住宿生都成了结巴
母亲走了二十里
送来一件棉衣，回到家
她感冒了

有时，我在很远的地方给她打电话
一提到关节炎，就头疼

发呆

天终于黑了下来，我们
是归家的鸡群，不是打翻了盆子
就是打碎了玻璃瓶。村子

是一个巨大的玉米窝头
正被一只乌鸦吞食，星星从一条河
流向另一条河。奶奶的故事
重复又复杂，象知了的方言
长时间的打击耳朵，就会懂的
直到夏天的末梢来临

后来，夏天长了好多岁
奶奶越来越矮，夜色的陶罐碎成了曲子
再也不会浮出水面

发呆

我喜欢这个时刻，光线从
很远的地方踱过来
每一次抬头，都老过从前

有时候我知道错了
必定有很多地点，都忘记了抬头
比如一个人靠在车站
练习如何飞；风不是我一个人的
眼睛，扯不开那层棉被

八千里云和月啊，我的祖国
一年只有一个仲秋
人们都匆忙走在回家路上
我的月圆，时常
停留在一个安静的夜晚

我们坐在桌前，等着饭食糖果
从天空中掉了下来，听祖母讲着故事
把声音放在温暖和忧愁之间

发呆

我们被围在了桌前
蚊子开始就餐。奶奶的大叶扇
不住的敲响碗沿。我好象

看到了天空的皱纹
月亮慢慢升起来，秋天的玉米
垂在墙上，梯子是一件
危险的事情，我们还是长大不的
小植物，太阳的落下去的病根
就是妹妹发着低烧

哭着，喊着，要我的
半块月饼，她其实并不懂得
父亲烟雾里的忧伤

发呆

那场大雨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现在，我忘记了

天空的黑云是一只狼
长长的嘴巴，奋力地咀嚼完最后一块蓝色
后来，我说黑云更象一只乌鸦
吃完了田里所有的玉米和大豆
若无其事的走开

爸爸从泥泞的田里回来
水高过脚踝，疼痛的拔不出脚
妈妈背过身去。我们能做的
就是等时间慢慢弯曲
太阳从狼的嘴里跑出来

秋天，我们的土房子漏雨了

压死骆驼的稻草

沙发~坐了再看~

发呆

开始就是这样的
我们的老师，也是半个农民

秋天的字迹模糊，我们
学会勤工俭学，收割那些
没有回家的小草。春天的井口
我们给残疾的老人送水，我们
是一群直立行走的小羊
在空荡荡的田野上
散乱而又忧伤

老师是民办的老师
我们象他种的那些庄稼
后来的野草很多

发呆

爷爷坐在土墙下
呵着白白的空气晒太阳
长长的胡须染着雾
北风吹着，象还未离家的
蒲公英

大雪压的树枝直响
世界除了这些，就是安静
除了安静，就是抽象的小麻雀
象石块一样投向空地
又象子弹，射向天空

余下的时光就是我
拖出那辆倒处响的自行车
背上中午的口粮
向爷爷挥手
“爷爷，读书去”

现在，我从梦中醒来
母亲继续安抚自己的小腰疼
月亮正从西窗慢慢升起来
我翻个身
又偷偷闭上了眼睛

发呆

走过很多路，我有过回头
象一只落日下的小羊
大片的草原，还停留在身后
瘦小，且时不时的犹豫

世界一直在变，很多转身
你没有看见。我对着母亲哭泣的晚上
遇上了一个女人，那个偏远的小城
她挽着我守护光阴

我想过这样的路，前程
不一定远大，城里城外，阳光
总是那么安静。如果有一天
路陷了下去，我会说

也曾走来走去，路上有我活过的脚印

发呆

如果你给我一双小翅膀
我会跟着大雁一块飞走了
田里的小路，不是我被拉长的
只是迟疑着脚步，怕
尽头会连接到斜阳

我又一次看到了野鸭
又一次飞过池塘，它们要走了
青蛙早已准备明年的衣装
胸口有丝丝的寒，风的起伏
证明了辽阔

再向前，我好象看到了
田里的遗物。又好象看到了
叫不出名字的小虫子，排着队
唱着歌，它们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夜雾再起，人们铺开棉被
养儿育女

发呆

夏天的雨水过多，路
还是一丝不苟的躺在那里
不止一次被洗过，如果说泥泞
那是假的，它象村前的小河

李三坐在柳树下看天
所有的向日葵都成了太阳
烟雾一点一点踱出阴影。路人说
好清闲的午后。路人并不知道
所有的忧伤不能提起
庄稼，已不能撑起秋天的袖口

砖瓦房，被过多的雨水
冲走，他越来越讨厌对门的麻五
总是对着新过门的媳妇喊：
当家的，来碗面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