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报》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扫一扫,访问微社区

搜索
热搜: 活动 交友 discuz
常见问题回答论坛建设基本法案《诗歌报月刊》在线阅读
楼主: 紫穗穗

练习册,果皮箱,草稿本,涂鸦薄!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12-6-27 10:17 | 显示全部楼层
都写黄昏,我也涂鸦一个

秋日·黄昏

田园 静坐
风走来又走去
有一些芨芨草
身子斜着 回忆起
湖水边矮小的容颜

她们多么的谦顺 青涩
芭蕉啊芦苇 又摇又摆的
红的黄的蓝的 各自清闲

这样的一个安谧的秋日
四野荡涤着色彩的波澜
箫声呜咽 肃杀的埙里 仅剩
一只竹笛 咀嚼着衰老的天光

田园不动声色 继续静坐着
他放牧的风 藏身在虫鸣里
月牙 冷不丁的就冒了出来
有人转过了身 湖水看不清

[ 本帖最后由 紫穗穗 于 2012-6-27 10:19 编辑 ]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27 11:29 | 显示全部楼层
精致的瓮

举着一把小刀,很小的刀,你怀疑自己。有一些预言,比你安静的名字,更像暮秋之夜某本小说的结尾。史学家、考古学家、未来学家,都一一来过了,沿着黄河和长江两条惯常的水路,神秘蛰伏,悠久惊叹。你铺叙、编造、革新的能力,也在舌头的分岔进化中与日俱增。这不言而喻,人总在长大、衰老、世故中分辨适合的历史和记忆,你肯定做不了神,可以披散着白发,手持权杖,仙气凛然,惬意地巡视,长生不老……一条子午线,闯入了你如花的身体、瑰丽的大脑,奇怪啊奇怪!你如花似玉的身体上居然缭绕着补天、成圣的传说。大脑造字,每一个字都在投身大海,填海!十指开山,每一个子民都在竭力拓荒,移山!这条飞来的子午线,目睹这一切神话后,继续将你劈成两半,这并非子虚乌有,据说:咏春拳中,就将人体正中线称作子午线!你看,你分裂的生活,严寒还是严寒,酷暑还是酷暑,只是“文静”内敛的最高虚构生涯,变成了掌纹上纪录片般凌乱的旅行和划痕。梦魇、梦呓、梦遗,一梦浮生!臆语症的人生,并没有确定和1+1=2的准确目的……只要,只要活着就好!你写下钻石前生,磨损,磨损,磨损之光。脑袋里顽固的思想,和老子论道,和庄子鲲鹏,和屈子同骚。孔家老二是兄弟,偶然不穿衣服,敲钵大骂“乡愿”;孟轲孟大哥为民说话,被朱狗皇帝请出祠堂书屋;佛祖老儿,你佛本无祖,租我中华的房子千百年,早也入乡随俗。你大笑淋漓,举起小刀,一把很小的刀,怀疑一切——“既然是彻底觉悟,觉悟了宇宙和生命真相的人,为什么每一次写作,仍在寻根和伪造中,遮遮掩掩,追根求源,那个劈开我,带我找到死——死亡的子午线,很像永恒的先人智者,埋身何处?哦,是你头顶上的那只希腊古瓮吗?精致完美的处子线条,另一个世界就在当下……”这是没有意义的——身首异处的思考,一个灵魂在甜蜜、绝望的假想中挣开濒死的耳朵和眼睛,美——真——善——哦——哦哦哦哦,死吧,不要这重来的日子,深切的同情,一滴泪就是宇内和所有,时间如是说。

[ 本帖最后由 紫穗穗 于 2012-6-27 11:44 编辑 ]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29 09:15 | 显示全部楼层
从容

1)

把一种姿态,还给词语
把一座城市,镶入灵魂

隐秘的莲花,秀出了自己的骨头
和水域。穿越百年,她听见海、海风
和海洋色泽的深圳在歌唱,歌唱先锋……
她的笑,她懒懒的哈欠,一朵从容睡姿
是山峦海浪里出水的歌声和等待,等候降落!

2)

“遮蔽是为了更好的呈现吗?”
那些缺席的、不在场的名字和头像
雾中风景,琵琶弦上的相思

“我写诗是为了纪录一个寓言”
曼陀罗的舞步,亿万朵未开的莲
从容开放,唤醒就是记录——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29 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马克·斯特兰德的诗(三) (试发表) 译者桑婪

诗歌 译作 《美好生活》

你站在窗前。
那儿有一块心形的玻璃云。
那儿风的叹息如你话语中的洞穴。
你是外面树中的幽灵。

街道安静。
天气,像明天一样,像你的生活一样,
部分在这儿,部分在空中。
你什么也不能做。

美好生活没有预告。
它经受住绝望的氛围
然后出现,步行而来,不被认识,不带来什么,
而你就在那儿。1

《炖肉》

我凝视着烤肉,
它已经切成片,放在
我的盘子上
我用勺子
在它上面
撒上胡萝卜和洋葱汁。
只有这一次我没有遗憾
时光的流逝。

我坐在一扇窗边
正对着房屋沾满煤灰的砖头
也不在意我
没有看到任何生命—没有一只鸟,
没有一根开花的树枝,
没有任何灵魂走动
在黑色窗户后面的
房间里。
这些日子,当少有
可爱与可赞美之处
一个人可以变得
比屈服于
食物的力量更糟。
因此我弯腰

吸入
从我碟子上
升起的蒸汽,我想起
我第一次
品尝这样的
烤肉的时候。
那是多年以前
在新斯科舍省的
希波莱特;

我的母亲俯身
向我的碟子,加满它
当我吃完
又再次加满。
我记得那肉汁,
它的咖喱和芹菜味,
并用面包片
吸收它们。

现在
我再次品尝它。
记忆之肉。
不变之肉。
我拿起我的叉子
吃了起来。

《呼吸》

当你看见他们
告诉他们我仍在这儿,
我用一条腿站立而另一条做梦,
这是唯一的方式,

我对他们所说的谎言
同我对自己说的谎言是不一样的,
通过同时在此和在彼
我正成为一道地平线,

随着太阳升起又降落,我知道了我的位置,
是呼吸救了我,
即使被迫下降的音节也都是呼吸,
如果身体是一具棺材,那么它也是一个呼吸的壁橱,

呼吸是被言语遮蔽的镜子,
呼吸是呼救中唯一幸存的
因它进入陌生人的耳朵
并在词语消失很久后存留,

呼吸再一次成为开始,通过它
所有的抵抗消失,如意义
从生活中消失,或黑暗从光亮中降临,
呼吸是我给予爱时我给予他们的东西。

《摆脱死亡》

这些皱纹不算什么。
这些白头发不算什么。
这个因陈旧的食物而
下垂的胃,这些擦伤
和浮肿的脚踝,
我黯淡的脑袋,
它们什么都不算。
我仍是那个母亲
过去常常亲吻的男孩。

岁月什么也没改变。
在无风的夏天夜晚
我感受到那些亲吻
从她遥远的深色
嘴唇滑了过来,
冬天它们漂浮
在冻结的松树上
带着浑身的雪到来。
它们使我保持年轻。

我对乳汁的热爱
仍然无法抑制。
我被纯真驱赶着。
我在床和椅子上
爬来爬去。
我不会死去。
它们雕刻结果
和出生的记号,我的身体
记得并紧紧抓住。

《另一个地方》

我走入
那儿的
光线

它不足以使失明
或即将到来的
清楚的视线看见

但我看见

一艘船
站着的那个人

我不认识他

这是另一个地方
那儿的光线
像网一样
在虚无上撒开

即将来临的
之前
已经来到

这就是那面镜子
疼痛在它里面沉睡
这就是那个国家
无人拜访。

《持续的生活》

邻居在银色的光芒中被覆盖的
家怎么样了,蹲伏在灌木丛,
观看着成人,寻找投降迹象的孩子怎么样了,
毫无规律的移动的快乐迹象
一天天地,漂浮在巨大的责任上
已经走到尽头了吗?啊,父母亲,向
你的孩子们承认夜晚还在远处
而你对尘世的爱在滋长;告诉他们
你几乎没有开始崇拜过家庭琐事;
描述铁铲和耙子,扫帚和拖把的美;
说总是要做饭和打扫卫生,
这件事接那件,那件又接着另外一件;
解释说你生活在两种巨大的黑暗之中,第一种
有一个结尾,而第二种没有,最幸运的
事情是已经出生,说你生活在模糊不清的
小时和一天天,月份和年头之中,并相信
它有意义,尽管偶然会害怕
你在溜走,而一无所成,没有什么
来证明你存在过。告诉孩子们进屋来,
你的探究因你失去的某些东西而继续——一个名字,
一个从它自己的小事情中掉进另一个的
家庭相册,一片也许属于你的黑暗,
你并不真的知道。说你们各自都试图让自己
保持忙碌,学会深深弯下腰,聆听
土地无忧无虑的呼吸,感受它的柔情
占据你,一波连着一波,透过你短暂的,
无可否认的自我,将爱的小小颤抖
送入你的生活,和更远的地方。

《现在的它自己》

他们会说它是一种感觉或者心情,或者世界,或者是
世界在夏天的夜晚人们熟睡之际发出的声音——
树在风中摇摆,像那样的东西,那样
不确切的东西。但不要被骗到。世界
只是一面回归自己影像的镜子。他们会说
它是关于详情,为这个或者那个制造证据,
但它只试图成为自己。低矮的丘陵,春汛,
长衣,甚至七弦竖琴和洋琴,都没有任何意义,
它演奏出的音乐主要是它自己的。 非但
不是它可能的那样子,它总是变成渴望,
因为欲望而旋转出去,渴望自己的终结,
一个词接着一个,擦去这个世界,留下
它呼喊的隐形台词:在那里,在那里。

《夜, 门廊》

凝视虚无就是用心体会
我们都将被卷入的一切,将自己暴露
给风就是感受近旁某处的不可捉摸。
树可以摇晃或静止。白天或夜晚可以如他们所愿。
我们渴望的,不仅仅是一个季节或天气,而是成为
陌生人的安慰,至少是成为自己的陌生人。这就是问题的
关键,这就是为什么直到现在我们似乎还在等待
那出现便是消失的某种东西——
一种声音,比如,树叶掉落,或者仅仅是一片树叶,
或者更少。我们所能学习的没有穷尽。那儿的书
告诉我们许多,但它从来不因我们而写。

《一系列现象》
                                               for Octavio and Marie Jo Paz

I

由于什么样的黑暗与缺乏他等在了
你注视的边缘,当你
透过颤抖的树叶向上望去

看到他的影子突然出现在那儿?他是从什么样的地方
进入那剩余的光线,并用他那微弱的
语调说话,像从远处而来的人,那十字路口

如此艰难,只有茫茫海上的一点微光指引,
它打开又关闭,破碎飞溅,散布它寒冷的,
水的叶片到任何它能到达的地方,抓住你,携带你

然后把你遗留在你从未去过的地方,他已逃亡
告知你他所遗留的全部声音就是他的
故事,这故事在任何开始的结束之处继续着?

II

不足为奇——因为事物进入视野之后又从视野滑落——
我们为自己腾出一个空间,一种一切都清晰无比的
沉静:一株普通的棕榈树,一片用以栖息的绿洲,数小时地

坐在其中的池塘边上,月光建立着它的宫殿,
圆柱升起,珊瑚内庭通往
黄莺练习歌喉的天井。

晚报搁着无人阅读不足为奇,今夜之前
发生的,我们自己的历史,将我们抛下,也不足为奇。

III

它是如何到来,并将自己像风一样
安置在耳中,开始只能听到嗡嗡作响,这是
表明什么即将到来,它是怎样从它自身生长出来,

从那嗡嗡声中生长出来的最初迹象,因为如果不这样它就会
在声音的坟墓里不为人知地死去,之后
数日或数周什么也不会发生,直到类似它的东西

再次来到,一个声称属于你自己的声音,一个
你的声音,它在渴望的重量下弯曲,
突然把你的语言变成伸展的原野

那嗡嗡声仍然始终能能被发现,这成为你的
声音之前的原始之音,你躺着聆听它,
惊奇地发现你所保留的正是你想保留的,

你想也许你并不是你自己所认为的那个人,从此
   之后
任何有关你自己的想法必须包含一个音乐环绕的躯体。

IV

在另一个时间里,我们将会想知道地球那时看起来是什么
样子,以及人们是否如我们现在这般。在另一个时间里,
他们留下的记录会使我们相信我们没有改变

也能够在过往之中自由自在,并且现在也不是孤独的。
我们将会感到高兴。但除了那个之外,无法
看见或解释的东西总是会在其它什么地方,总是被认为,

隐藏着甚至是在迹象之下——那美丽的外表,
那不同寻常的知识——这指明它的方式。在另一个时间里,
看不见的会定义我们,我们将会被促使

去说语言是错误的,所有的东西被错误的
表达。那个自我,我们得说,永远不能以
伪装被看见,也永远不能不用伪装被看见。

V

坐在这椅子里面,想着终结在哪里
诞生,它要去哪里,它离这里有多远;去看
正在下着的雪,雪花放大它们接触到的任何东西,

改变形状直到形状不复存在。在它们的降落中
它们就像被光盖过的星星,或者像漂流在
漫长的,空白的面向未来的窗户前的思想。

凋谢,旋转,继续下落,最终远离
那清晰的窗格,去到什么也不会发生,
什么也不需要或被说出的地方,因为它已经被知晓。

当它结束,深深的无法形容的白色延伸
融入记忆,火在漫长中到来,
它的温暖会怎样,阻止我们为失去的哀悼?

VI

在一些被玫瑰和黄金装饰的场合,太阳
深深沉没,浸入到一个变黑的海,那些场合,以及更多,
疲惫的场合。再次拥有整个日落,时时刻刻,

当它发生,用一种恰当和详细的表据,仅仅模糊
我们对所发生之事的感觉。我们所能想象的
以及好的东西在多大程度上是好的东西是有限度的。最好希望

最纯粹的提醒,一个幽灵般的一瞥——在那儿又不在那儿,
完全不是一种场景的东西,它静止着等着被溶化,
因此,当它如所必须那样离去,它的尾迹中不会产生丧失感。

房屋,花园,漫游的狗,让它们成为
缺席的因素,无法言喻的事物的咒语。
后院是红的,像我们知道的那样。教堂的钟

在整点响起。那儿还有什么?食物的气味,
晚餐的最后一缕痕迹,消失了。杯子被洗干净了。
邻居入睡了。同样的日子还会重来吗,
        带着这种想法

我们惊异于曾身处其中,或者是否将只有一片黑色的阴霾
在思想的背后展开,擦去一切事件,一个接着
一个,如此简洁,以至于它们可能一开始就已经丢失。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29 17:24 | 显示全部楼层
○ 马克·斯特兰德(Mark Strand)简介:


马克·斯特兰德(Mark Strand,1934— ),当代美国诗坛著名诗人,1934年出生于加拿大爱德华王子岛,后随父母移居美国。1959年获耶鲁大学美术学士学位;1962年获衣阿华大学文学硕士学位。1990年获美国桂冠诗人称号;1999年以诗集《暴风雪》获普利策奖;2004年获美国诗人学院颁发的华莱士·斯蒂文斯奖。曾出版诗集多部:《睁着一只眼睡觉》(1964年),《移动的理由》(1968年),《我们的生活故事》(1973年),《迟暮时分》(1978年),《诗选》(1980年),《持续的生命》(1990年),《黑暗的港湾》(1993年),《一个人的暴风雪》(1998年),《人与骆驼》(2006年)等。此外,还出版有诗歌评论集《词语的天气》及小说、儿童文学、艺术评论及诗歌翻译等其它作品。马克·斯特兰德曾任教于美国及南美多所大学,目前执教于哥伦比亚大学。





○ 马克·斯特兰德(Mark Strand)诗八首

   

舒丹丹 译







来自漫长的悲伤的舞会


有人在说着
一些事,关于阴影覆盖着田野,关于
事物怎样消逝,一个人怎样睡到天明
以及清晨怎样离去。

有人在说着
风怎样减弱又重新回来,
贝壳怎样变成风的棺材,
天气却在持续。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有人说月亮正倾泻银辉
在冰冷的田野上,前方杳无一物
除了更多的相似。

有人提起
战争前她一直居住的城市,房里有两支蜡烛
靠着墙壁,有人跳舞,有人凝视。
我们开始相信

这个夜晚不会结束。
有人说音乐放完,但没有人留意。
然后有人说起行星,说起恒星,
它们多么渺小,多么遥远。
   





月亮


打开夜晚这本书,翻到
月亮,总是月亮,浮现在

两朵云之间的一页,它缓缓地移动,时间
好像已经过去了,在你翻开下一页之前,

在那里,月亮,现在更亮了,它垂下一条路
引领你离开熟悉的一切,

到那些你希望的事情发生的地方,
它孤独的音节像一个句子悬在

感觉的边缘,等待你再一次说出
它的名字,当你从书页上抬眼

然后合上书本,依然感觉到它好像
住在那片光里,那个骤然而降的声音的天堂。




我母亲在夏末的一个夜晚


1
当月亮出现,
几座被风侵袭的谷仓
在低低的穹形的山里显露出来,
闪着一种
蒙着面纱、充满尘灰的光,
漂浮在田野上,
我母亲,头发挽成一个髻,
她的脸在阴影里,他们香烟上的
烟雾缭绕着靠近
她衣裙黯淡的黄色的光晕,
她站着,倾听屋子,
望着晚来光线的潮气
穿过莎草下沉,
这最后的灰白色的云朵的岛屿
从视野中消褪,风
吹皱了月亮淡灰的外衣
在黑色的仓房上。


2
很快,屋子的影子拉近,将
小小的灯光的地毯
送进薄雾,仓房
就要开始它喧闹的喘息,
而松树,它磨损的树尖
向山上攀爬,仿佛要擦着
天堂暗淡的余烬。
我母亲凝望着星光的小路,
那无尽的虚空的隧道,
当她凝视,
在时光符咒的魔力之下,
她会想起每个夜晚我们是怎样
听凭那无声的衰败的风暴
撕扯着蜷曲的肉体,
她不会知道
为什么她会在这儿,
或者她是谁的囚徒,
如果不是爱的牵引将她带临这里。


3
我母亲要进屋了,
田野里,光秃的石头
在宁静里堆积,小动物们——
老鼠和雨燕——安睡在
屋子尽头的对面。
只有蟋蟀要起床了,
重复它单一刺耳的音调
朝着门廊腐烂的板壁,
朝着生锈的纱窗,朝着空气,朝着无边的黑暗,
朝着独居的大海。
为什么我母亲应该醒着?
大地还没有变成
一座花园。星星
也不是为迷路的人
在夜里敲响的钟。
现在已经很晚了。




风暴


在屋里的最后一个晚上,遭逢
一场怒吼的风,撕扯着穿过街道,
撕裂了窗棂,散落了屋顶的瓦,
留下一条狼籍的河流。当太阳
从大理石门口升起,我看见那些哨兵,
在早晨的热气里神情呆滞,抛下岗哨
踉跄着跑向城外的树林。
“亲爱的,”我说,“我们走吧,士兵已经离开,
这个地方成了废墟。”但她一脸茫然。
“你走吧,”她说,扯过床单
蒙住了眼。我跑下楼,去叫
我的马。“去海边,”我低语,于是
我们离开了,多快啊,我的马和我,
跨过鲜绿的田野飞奔,仿佛奔向我们的自由。







交出我自己


我交出我的眼睛,那是玻璃球。
我交出我的舌头。
我交出我的嘴,那是我舌头忠实的梦。
我交出我的喉咙,那是我声音的袖子。
我交出我的心,那是燃烧的苹果。
我交出我的肺,那是从未见过月亮的树。
我交出我的嗅觉,那是雨中游荡的石头的气味。
我交出我的手,那是十个愿望。
我交出我的手臂,它们总想离开我。
我交出我的腿,那是只在夜里相会的情人。
我交出我的臀部,那是童年的月亮。
我交出我的阴茎,它低声鼓励我的大腿。
我交出我的衣服,那是风中飘动的墙,
我连带着交出住在里面的鬼。
我交出。我交出。
而你将一个也得不到,因为我又已经开始

一无所有。







那留下来的


我清空我别的名字。我清空我的口袋。
我清空我的鞋子,把它们留在路边。
晚上我把闹钟拨回;
我打开家庭相册,望着小男孩时的自己。

那有什么用?时间已经尽职。
我说我自己的名字。我说再见。
词语顺着风声一个个迸出。
我爱我的妻子,却把她送走。

我父母从他们的宝座里起身
走进云朵乳白色的房间。我怎能歌唱?
时间告诉我我是谁。我改变了,而我还是原来的自己。
我清空了我的生活,而我的生活留下来了。

   

   

   

房间


这是个古老的故事,它发生的方式
有时是在冬天,有时不是。
听故事的人坠入了睡乡,
通向他不幸的小房间的门敞开着,

他的房里有厄运降临——
黎明的死亡,黄昏的死亡,
它们僵硬的翅膀挫伤了空气,
它们的阴影是打翻的牛奶,世界为之哭泣。

它需要令人惊异的结尾;
绿色的田野上牛群像报纸一样燃烧,
农夫独坐,两眼呆望,
或者什么也没有,故事发生时,从来不够恐怖。






伟大的诗人回来了





当光穿过云丛的空隙向下倾泻,

我们知道伟大的诗人就要出现了。他真的出现了。

他从一辆有着白色轮胎和彩色玻璃窗的豪华汽车上

下来。随后,以一种清晰而无声的流畅,

阔步走进大厅。一片寂静。他的翅膀很大。

他礼服的裁剪,领带的宽度,都已经过时。

当他说话,空气仿佛被想象的呼声刷白了。

热望的虫子钻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他们的眼里有泪光。伟大的诗人比从前更好了。

“不用挤,”在朗诵结束时他说,“世界

的尽头无非只是世界的尽头,正如你们所知。”

多喜欢他啊,每个人都在想。然后他走了,

世界成了空白。天气寒冷,空气静止。

告诉我,你们这些在场的人,诗到底是什么?

一个人会死吗,如果一丁点诗也没有?









马克·斯特兰德:向潜意识挖掘灵感



舒丹丹





    马克·斯特兰德的童年是在不断的迁移中度过的。1934年,他出生在加拿大爱德华王子岛萨莫塞德一个销售员家庭,四岁时随父母迁居美国,之后,由于父亲工作的原因,相继在美国及哥伦比亚、秘鲁、墨西哥等地度过少年时代,这种居无定所,漂徙不定的童年生活的阴影后来折射在他的诗歌创作中,成为诗人探索人与异化世界的关系,表达人类生存的不确定性与无归属感的灵感来源。1968年,斯特兰德发表诗集《移动的理由》,开始赢得作为一个诗人的全国性声誉。《保持事物的完整》是中国读者比较熟悉的一首诗,其中的诗句:“无论我在哪儿,/我就是那缺失的”,“我移动/为了保持事物的完整”,表达出自我与虚无之间的矛盾和调停,而这,正是斯特兰德诗歌的重要主题之一。

    1957年,马克·斯特兰德毕业于俄亥俄州安蒂奥克学院,获文学学士学位;随后两年,在耶鲁大学学习绘画,并于1959年获美术学士学位。早年的这段绘画经历和毕业后对美术的研究对他后来从事诗歌写作不无裨益,斯特兰德的诗因此善于营造一种宁静幽冥的梦幻色彩和视觉空间,有很强的画面感。如《我母亲在夏末的一个夜晚》,诗人的视角和声音在高与低,远与近,静默与喧嚣,梦幻与真实,意象与絮语之间轻松地游走,呈现出一派沉静而神秘的美感,犹如一帧宁静的黑白照片。

    但很快,他就将主要兴趣从绘画转向了诗歌。1960年至1961年,斯特兰德获富布赖特基金资助在意大利和巴西学习诗歌写作,开始了他的诗歌生涯。期间深受巴西当代诗人卡洛斯·德拉蒙德·德·安德拉德的影响。1962年,在衣阿华大学获文学硕士学位并留校执教。之后,斯特兰德先后任教于美国及南美至少15所大学,他用一生的“移动”饯行了他的诗歌理念。1968年,随着诗集《移动的理由》出版,马克"斯特兰德声名雀起,他的诗不仅被选入众多诗集,其文体上的单纯直接及诗中比比皆是的超现实主义的古怪意象更一度被许多年轻诗人竞相效仿。随后,斯特兰德获奖频频,包括1987年麦克阿瑟基金,1990-1991年美国桂冠诗人称号,1993年博林根奖,以及1998年因诗集《一个人的暴风雪》而获的普利策奖。

    马克·斯特兰德的诗通常被归入美国新超现实主义和深度意象派,这个流派深受西班牙和拉美超现实主义的影响,诗歌风格奇妙地混合了心理冥想和梦魇状态,力求摆脱思想意识的控制,深入挖掘潜意识领域,意象多诉诸日常又超越日常,语言简洁而肯定,在梦幻与现实,抽象和经验之间取得一种奇妙的平衡。幽冥之思,不祥之兆,孤独与荒凉,自我与他者,缺失与虚无是斯特兰德诗歌的常见主题。斯特兰德主张诗人应向“未知”寻找灵感,在“潜意识”中获得诗歌的来源和方式。在1978年的散文《诗歌的手艺》中,他说,“诗歌的目的不是揭露,不是讲故事,不是叙述白日梦,也不是某种征候。诗歌就是它自己以及它诞生的方式;诗是自我指向的,不必被任何已知的秩序占先。”他认为,“最具伟大价值的诗是那些打破规则以求生存的诗,那些规则总是急迫地教人怎样写诗或怎样不要将诗写得离题。”尽管马克·斯特兰德对写诗规则不感冒,但他还是从他所尊崇的诗人身上学到了不少技巧,如华莱士·斯蒂文斯,伊丽莎白·毕肖普,他的老师唐纳德加·斯提斯,以及他同时代的诗人W.S.默温。他也从他翻译的诗人作品中学习写诗技巧,他曾翻译西班牙诗人拉斐尔·阿尔贝蒂和巴西诗人卡洛斯·德拉蒙德·德·安德拉德的诗作,这两人对他影响较大。

    在英语诗歌界,马克·斯特兰德以其句法简洁而独树一帜,以其“所有的奇特和悲伤”最大程度地写出了一种强大清晰度的观察,写出了“幻想的生活和现世的生活的相互可换性。”他早期的诗着意营造神秘气氛和探索灵魂的幽暗面,意象荒凉,句式简短,大量的肯定句和重复句夹杂富讽刺意味的幽默感,创造出独特的语感。后期诗作风格则有所变化,诗句变长,自1978年的诗歌《纪念碑》开始,更有意尝试散文诗的写作。此外,正如诗集《持续的生命》(1990年)标题所暗示的,斯特兰德对于灵魂极端孤立主题的探索兴趣减弱了,开始更为关注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关联,力图唤起生命的奇异感与对自身存在的持续不断的惊奇。有意思的是,他“探讨幸福的可能性时,用的是与他窥视黑暗时类似的妙法。”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29 17:27 | 显示全部楼层
○ 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简介:

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1922年出生于英格兰考文垂。1943年毕业于牛津大学圣约翰学院。大学毕业后,曾任职于各大学图书馆,其中任赫尔大学图书馆馆长达三十年之久。著有诗集《北方船》(1945)、《少受欺骗者》(1955)、《降灵节婚礼》(1965)、《高窗》(1974)及小说、评论等,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英国主流文学“运动派”主将。1965年获英国女王诗歌金质奖章,被评论界誉为“英格兰现有最优秀诗人”。1974年获美国艺术和文学学术院洛安尼斯奖。1976年获德国莎士比亚——普瑞斯奖。1984年,因拒绝受聘桂冠诗人,被称为“非官方的桂冠诗人”。1985年因喉癌在赫尔去世。终生未婚。拉金被公认为继艾略特之后二十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英国诗人。


○ 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kin)诗八首

舒丹丹 译


盛年


一种停滞的感觉……正如,我想象,
直到孤单的身体变得
疲倦,不真切;
然后开始感到一种向后的牵引
在替代,令人厌恶而专横——
有人说,充满欲望。

这一定是生命的盛年……我闭眼,
仿佛疼痛;的确疼痛,想起
这场哑剧
关于补偿与消解,
挫败与伪装,事实上,构成了
我生命的盛年。



广播


盛大的耳语和咳嗽声来自
星期天人满为患、令管风琴皱眉的广阔空间,
突然一阵疾促的鼓点,
女王驾临?然后是落座的轰鸣。
接着,小提琴的抽泣开始了:
在所有的脸中,我念想你的脸

美丽而虔诚,在
一片浩瀚的音乐的滑翔前,
你的一只手套悄悄掉在地上,
落在崭新的,稍稍过时的鞋子旁。
天很快黑下来了。我失去了
一切,除了安静而枯萎的

树叶映在那微微寂寥的树上的轮廓。在
热烈的波段后面,遥远而疯狂的
和弦风暴更加无耻地
抑制我的头脑,他们碎裂的尖叫
留下我绝望地搜寻
你的手,在那样的空气里微弱的,鼓掌。



抵达,离去


这个小镇有航船侧身往来的码头;
温驯的水道,高高的棚屋,旅行者看见
(他的货品袋撞击着膝盖),
并且听见,在熄火的引擎的滑行之下,
他的到来仍然唐突了清晨的海岸。

而我们,刚从睡梦中召回,感觉到
航船低沉地抵达在悲苦的远处——
门口再次响起号角的窘迫,
“来错了做错了”,它们喊道,“来错了做错了”;
于是我们起身。在夜里它们又响了一次,

这次是呼唤旅行的人,外出的界限:
“噢,不要太久”,它们喊道,“噢,不要太久”——
我们从安逸中被推醒,永远不知道
我们多么安然地忽视了它们的吹奏,
或者说,如果,这个夜晚,幸福也正在离去。



在场的理由


小号的声音,嘹亮而专断,
引我走到亮灯的玻璃旁
窥看这些跳舞的人——全都小于二十五——
专注地挪步,潮红的脸对着脸,
庄重地踏着幸福的节奏。

——或是因为我想要,嗅着烟味儿和汗味儿,
幻想触摸姑娘的美妙。为什么要站在外面?
但,又为什么要去到里面?性,是的,但什么
是性?当然,是想着最大份量的幸福
被情侣们独占——完全

错误,就我而言。
召唤我的是那高悬的、喉咙粗野的钟
(艺术,如果你喜欢这样称呼)它孤独的声音
坚定地认为我也孤独。
它说;我听;其他人或许也听得见,

但不是为我,我也不是为他们;其实幸福
也一样。所以我呆在外面,
有我的理由,他们来回磕绊,
有他的理由;彼此都满足,
假如没有人对自己判断错误。或撒谎。



岁月望远


他们说眼睛随着年岁清澈,
如同露珠滤净空气
夜晚变得澄明,
仿佛时光投下一道边框
环绕在事物最后的形状,
使它们因此凸显;
树木层叠,
绵长而轻柔的草浪
吹皱了金黄的
被风裹胁的波纹——所有这些,
他们说,都会骤然重现,
当我们老去。



1914


那些长长的参差的队列
耐心地候立着,
好像延伸到
椭圆板球场或别墅公园外面,
帽子上的花边,太阳
在长着八字胡的古板的脸上
咧嘴而笑,一切仿佛是
八月银行节假日的一场玩乐;

还有歇业的店铺,遮阳篷上
褪色的公认的名字,
法寻与沙弗林硬币,
穿深色衣服的孩子们在玩耍,
戏称国王和王后之名,
马口铁罐头广告
为可可粉和烟草而设,酒吧
整日敞开着;

乡下也无忧无虑:
地名牌全都雾蒙蒙,笼罩在
开花的草地上,隐蔽着
分界线的田野
沉浸在麦子永无止尽的缄默;
装扮各异的仆人
大庄园里拥有一间小房子,
轿式老爷车后面有灰尘;

再不会有这样的纯真,
从前或以后都不会再有,
它一言不发改变了自己
变成过去——男人们
抛下整饬的花园,
成千上万的婚姻
多持续一会儿:
再不会有这样的纯真。



无话可说


野草一样模糊的国度,
出没于岩石间的游牧族,
身材矮小,脸画十字的部落
和那些工厂小镇黑暗的早晨里
鹅卵石一样密集的房屋,
对于他们,生活就是慢慢死去。

这是他们各自不同的方式,
建筑,祈福,
算计着爱与钱财
慢慢死去的方式。
而那些耗费在猎猪
或举行花园晚会上的日子,

那些用来作证
或生孩子的时间,也同样
缓慢地迈向死亡。
说这些,对一些人
毫无意义;对另一些人
无话可说。



布里尼先生


“这是布里尼先生的房间。他在这儿呆了
肉体的一生,直到
他们把他搬走。”印花窗帘,薄而磨损,
垂在窗台之上五英吋。

窗子露出一长条建筑地带,
驳杂,散乱。“布里尼先生还照管
我一小块花园。”
床,竖直的椅子,六十瓦灯泡,门后

没有挂钩,没有放书和箱包的地方——
“这房间我要了。”这样我就能躺在
布里尼先生躺过的地方,在同一个
烟灰碟纪念品上摁熄烟卷,试着

用棉毛塞住耳朵,掩盖
收音机里他怂恿她买东买西的喋喋不休。
我会了解他的习惯——他什么时候下楼,
他不爱肉汁偏爱酱油,为什么

他不断地填充四注足球彩票——
如同他们一年一度的像框:那个福灵顿老乡
每年夏天教唆他去度假,
圣诞节他会拜访斯多克的姐姐家。

但是他是否伫立,看着寒风
搅乱乌云,躺在发霉的床上
告诉自己这就是家,一边嬉笑,
一边颤抖,恐惧却依然摆脱不掉。

生活方式衡量着我们各自的天性。
在他这个年龄已没有什么值得炫耀,
除了一间租来的笼子使他确信
他没有理由获得更好,我不知道。



                菲利普·拉金:从个人出发,从日常出发

                          舒丹丹


    作为诗人,拉金的一生可以说是平淡简静,波澜不惊。虽说晚年的拉金在英国诗坛已经声名显赫,但他大部分的时光仍在赫尔大学图书馆里平静地度过。拉金自己曾说,他的传记可以从二十一岁写起而不会遗漏任何重大事件,因为对于拉金来说,“童年/是遗忘了的厌倦”(《来临》)。事实上,拉金二十一岁以后的个人生活也充满了独身隐士式的平淡。1955年,拉金任赫尔大学图书馆馆长,他在这个职位上一干就是三十年,直到1985年因喉癌在赫尔去世。或许正是这种平凡的生活轨迹,使得拉金采取了一种以个人经验为根基的诗歌方式,拉金的诗歌形象也常以第一人称的“普通人”自居。他冷眼体察社会,以冷静机智的笔触,写平凡人的生活,聚焦个人情感,生动地折射出战后英国世像百态和复杂的时代情绪。

    与他平淡的生活一样,拉金的诗歌既没有宏阔的叙事背景,也没有装模作样的故弄玄虚,他的诗呈现一种“非玄学”(intranscendital)的特点,善于将生活中平凡而沉闷的细节提炼为“通而不俗”、富于回味的诗歌品质。拉金崇尚诗歌的个人性,认为诗歌是诗人对其独特经验所作的一种情感保存。诗作因此常常从生活事实与个人经验入手,评论周遭所闻所见,直接而冷静地剖析诗人自我的内心世界。比如《在场的理由》,灵感源于诗人生活中的一个小片段:“小号的声音,嘹亮而专断,/引我走到亮灯的玻璃旁/ 窥看这些跳舞的人——”诗人剖析里面的年轻人与场外的自己彼此“在场的理由”——跳舞的人是为了追求异性,而“召唤我的是那高悬的、喉咙粗野的钟”。诗人转而以一个条件从句和补足语坦言自己“判断错误”,“或撒谎”。这种以选择、补足、条件、让步等从句结尾而造成反讽、自嘲的诗歌技巧是拉金所擅长的,增强了作品的回味与张力。

    对于生活细节,拉金的体会非常细腻,诗歌意念的展开也非常独特,常常不期然给人一种震撼。早期的《为什么昨夜我又梦见了你》,就已经预示了诗人独特的感性与某些成熟的特质。另一首别致的情诗《广播》,描述诗人在家里通过收听广播想象女友参加现场音乐会的情形:“在所有的脸中,我念想你的脸”,“留下我绝望地搜寻/你的手,在那样的空气里微弱的,鼓掌。”这是绝对新鲜而独特的情感经验,也是前人从未写过的动人的诗歌细节。

    拉金的诗都与他的生活和自我绑在一起,他诚恳而平实地述说生活的事实与一己之感受,但这不会使他的诗歌表面化,反而使它们更深入人心。他回避那些见诸政治和宗教的抽象和晦涩,因为那些对他的影响还没有强烈到足以成为他个人生活的一部分。他用自己的语言方式为强烈的情感找到了最恰当的表达,对于诗中所谈论的事物,他永远掌握着一种恰如其分的语调与分寸,既不拔高也不低俯。拉金说:“我倾向于非常轻柔地牵着读者的手进入诗作,说,这是最初的经验或对象,而现在你瞧,它使我想到这、那和别的,然后渐渐达到精彩的结尾。”他的所有作品,也诚实地为这句话做了一个极好的注解。

    拉金的诗歌注重事实,但题材相对狭窄,不过,他的诗歌传达的却是战后英国一代人共有的经验与感受,呼应着一代人的精神现实,因而引起了人们的共鸣,这正是拉金受到广泛欢迎的原因。拉金大多数好诗都带着一种淡淡的伤感,一种克制的怀旧与失落。他写年华的流逝,生的厌倦,爱与婚姻的悲哀,以及对孤独与死亡的恐惧;他嘲讽,感性,低调,坚执,浸入骨髓的悲观……这一切之下,仍是对人生对生命严肃的沉思。他从一己之感受出发,折射的却无不是一代人共有的内心隐念。拉金曾宣称,“我写诗是既为我自己也为别人保存我所见,所思,所感的事物。”“……一个人可以径直退回到自身的生活中去,从中觅取写作素材……而无须努力抬高自己去迎合一种存在于我自身生活之外的诗歌概念。”

    拉金描述着自己的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缺乏奇特的想象力,事实上,他的诗充盈着非凡的想象,并以具体可感的细节将想象力具象化。诗歌《1914》自称是献给一战阵亡者的“纪念碑”,但1914年拉金尚未出生,他却能够生动地想象出一战前的英国那种纯真与淳朴的社会秩序:帽子上的花边、八字胡、法寻与沙弗林硬币、甚至轿式老爷车后面的灰尘……诗歌中充满来自日常生活的鲜活意象。

    品质独特的拉金诗歌渊源有自。他推崇哈代,语言风格有意受哈代影响。诗体优雅,语气节制,用词凝炼奇趣,意象具体而微。拉金有一首关于月亮的新奇独特的诗《悲伤的脚步》,“小便后摸索回床/我拉开厚窗帘,惊讶于/急速的云,清透的月光。”月亮的出场在“小便”之后,诗人的孤独凄凉被反衬出来,令人心碎。这是独属于拉金的语言风格,一种非凡的美与真,诗意与粗鄙的混合物。拉金讲究形式,诗歌的平衡感非常好。后期诗歌中引入粗鄙的俚语、口语甚至聚讼纷纭的“脏词”,但仍遵循着传统英诗典雅的格律。在二十世纪英诗越来越漠视用韵的大趋势下,这一点,拉金是有意为之。也许正因为这个,美国诗人罗伯特·洛厄尔(Robert Lowell)称赞拉金是当代“在形式方面最令人满意的英国诗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29 17:28 | 显示全部楼层
○ 丽塔·达夫(Rita Dove)简介:



    丽塔·达夫(Rita Dove,1952— ),美国当代著名黑人女诗人。1952年出生于俄亥俄州阿克伦。1973年毕业于迈阿密大学,曾获福布赖特奖学金赴德国留学,后又在爱荷华大学获硕士学位。1987年以诗集《托马斯和比尤拉》获普利策诗歌奖。1993年当选为美国第七届桂冠诗人。主要作品有诗集《街角的黄房子》(1980),《博物馆》(1983),《托马斯和比尤拉》(1986),《花音》(1989),《母亲的爱》(1995),《与罗莎·帕克斯在公车上》(1999)等;另有短篇小说集《第五个星期天》(1985),小说《穿过象牙门》(1992),散文集《诗人的世界》(1995)及戏剧《地球较暗的脸》(1996)等。现执教于弗吉尼亚大学。







○ 丽塔·达夫(Rita Dove)诗八首



   舒丹丹 译







    闲散的自辩

给弗雷德


看到任何东西我都会想起你——
这盏灯,这场无风的雨,钢笔渗出的
润泽的蓝色,留在纸上的,枯涩的墨痕。
我可以选择任何男主角,任何理由或年纪,
而且,必定朝着一颗心射箭,
骑一匹花斑牝马,双腿远远地绷开,
仿佛可以站在银色的马镫上——
你就在那里,额头满布皱纹,
链状的铠甲闪闪发光,是你将我释放:
一只眼在微笑,另一只眼冷冷地盯着敌人。

这个后后现代主义年代处处都是交易:紧实的磁盘
和传真,“即刻行动毫无风险”的
噱头。今天一场暴风雨正向海滨逼近,
古怪的男子:坏弗洛伊德大人,带来了一大堆
白日梦:少年时笨拙的回忆
涌向那些不中用的男孩子,
他们唯一的才能就是毫无感觉地吻你。
他们都有着女孩气的名字——玛塞尔,珀西,杜威;
像甘草和口香糖一样瘦削,
甜蜜地生长一颗黑暗而空洞的心。弗洛伊德

正向风暴诅咒。你困在你的
巢里,我栖息在我的
(成对的桌子,电脑,硬木地板):
我们心满意足,却无法抵达神圣。
这到底是恼人的,这样的幸福——
谁会仅仅满足于已经拥有,
庸常又何曾变成新闻?
然而,因为没有别的什么事能够
阻止我陷入愁思(叫它忧郁吧),
我只好用你来将这偷来的时间填满。




    译注:弗雷德,指弗雷德·维班(Fred Viebahn),丽塔的丈夫,德国小说家。







    白天的星星


她想要一点思索的空间:
但婴儿的尿布正在绳子上冒热气,
一个布娃娃跌倒在门后。

于是趁着孩子们午睡,
她拖把椅子坐在车库后。

有时候还是有些东西可以瞧一瞧——
一只消失的蟋蟀被折断的盔甲,
一片飘落的槭树叶。另一些时候
她呆呆地出神,直到确信
当她闭上眼
就会看见自己生动的血。

她有个把小时,顶多,不久莉兹
就会撅着嘴出现在楼梯口。
妈妈又在屋后
怎么对付那些田鼠?咳,

她在建宫殿。后来
那个晚上当托马斯翻过身
猛地进入她,她会睁开她的眼,
想起那个曾属于她
一小时的地方——在那儿
她什么也不是,
纯粹的虚无,在一天的正午。





    “我一直是陌生的土地上的一个陌生人”


生活的符咒如此精美,所有的东西都密谋着打碎它。
 ——艾米莉•狄金森



这不是乐园。除了庸常的生活
哪里有乐园?她长达数小时地
喋喋不休,整天走来走去,
摸一摸,嗅一嗅,尝一尝……迷人
世界里优雅的主妇生活。
然而总会有

更多相同的事,相同的幸福,
漫无目的地等在那儿。
所以她闲逛了一会儿,从灌木丛到凉亭,
徘徊着眺望池塘不安的镜子。
也许,他正清点天地万物,
仿佛他可以理顺
那些分明属于他人的紊乱。

而当她发现那棵树,
那些黑暗而潦草的枝杈
正承受着这样无言的慷慨,
她知道,并没有人告诉她,
这是不容占有的。不是
所有权的问题——
谁有权拥有
这样猛烈的完满?

她的头脑里没有声音,
没有窃窃私语的智者藏在
树叶里——只是一种疼痛生长起来了,
直到她明白她已失去了一切,
除了欲望,它红色的重量
正温暖着她张开的手掌。






    石头中的鱼


石头中的鱼
想要重回
大海。

他厌倦了
分析,琐细的
可预见的真理。

他厌倦了露天下的
等待,
被白光印出的
他的侧影。

大海中的沉默
来来又去去,

大多没有必要!
他忍耐地漂流,
直到时刻来临,
抛撒他
骨骼的花朵。

石头中的鱼
知道失败是
施惠于
生者。

他知道为什么蚂蚁
操持歹徒的
葬礼,绚丽
而完美的琥珀。
他知道为什么科学家
怀着隐秘的欣喜
轻抚蕨草
性感的盲文。




    调情


毕竟,没有必要
一开始就说出

什么。一个橙子,削了皮,
分成四份,张开的果肉

像朵郁金香开在韦奇伍德瓷盘里。
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
屋外的太阳
卷起了她的毛毯,

夜晚已在天空中
撒盐。我的心

正哼着一首
多年未听的小曲!

冰凉的果肉静静的——
我们嗅一嗅就将它吃掉吧。

有一些方式
能将这个时刻变成

一片修剪过的树林,
好让快乐

从中穿行。





    译注:韦奇伍德陶瓷,英国的一种有白色浮雕的蓝底精致陶瓷,原系商标名。






    天空下沉思


我承认我异乡人的身份:
不合宜的衣着,古怪的习惯,
就像黄蜂和鹪鹩那般不协调。
我承认我不懂得怎样
沉静地坐着或漫无目的地散步。
我爱书甚于月光,爱雕像甚于树木。

但这块草地一直只是为了好看而被修平,
于是我踢掉凉鞋,走在它清凉的绿色上。
谁说我们只有肌肉和体液?
在这里我的脚就是原始。
至于其余的——啊,此刻的空气
是无形的滋补,里面空无一物
除了微风的信息。




    金丝雀

给迈克•S.•哈珀


比莉•哈乐黛灼伤的嗓音
有着光一样多的阴影,
悲哀的枝形烛台靠着光洁的钢琴,
栀子花是那毁堕的脸下她的签名。

(现在你在烹饪,从鼓手到低音,
迷人的羹匙,迷人的唱针。
如果必要,就整天带着
你的镜子和你歌声的手镯吧。)

事实是,磨折下的女人们的创造
从来都在谎言中加剧爱情。

如果不能自由,那就成为神秘吧。


译注:比莉•哈乐黛,20世纪美国著名爵士乐女歌手。







    “教我们数一数我们的日子”


在老城区,殡仪馆
一次比一次布置得精心。
小径散发着警察的气味,手枪撞着他们的大腿,
每一支枪膛里都塞进了一颗纤细的蓝色子弹。

租金低廉的阳台堆向天空。
一个男孩在月亮上玩着
用电视天线划出的三连棋游戏,梦见

他吞下了一颗蓝色的豆子。
它在他的肚子上生根,抽芽,
向上攀援,藤蔓盘绕着
身体的孔穴,将它们锁住。

这片天空,是否纠结如一条暗色的领带?
那个巡逻的人,漠不关心地,握紧他所有的豆子。

八月。妈妈们点头而过,裎露一颗刺痛的心。






丽塔·达夫:我相信语言会唱歌



舒丹丹





    作为一名黑人女诗人,丽塔·达夫似乎并没有受到太多种族歧视与性别偏见的影响,她的诗歌生涯仿佛一路荫蔽在缪斯女神的恩宠与庇护之下。1987年,丽塔以诗集《托马斯和比尤拉》获普利策诗歌奖,以三十五岁的年龄,成为美国当代最令人瞩目的诗人之一。1993年,丽塔·达夫被美国国会图书馆任命为美国第七届桂冠诗人,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桂冠诗人,同时也是第一位非裔女桂冠诗人,女诗人时年四十岁。在种族差别尚真实存在的当今美国,丽塔的诗歌能获得如此高层次的肯定,其卓尔不群的诗歌品质是可以想见的。



    丽塔出生于俄亥俄州阿克伦一个黑人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一个化学家。她的家族在祖父母一代经历了二十世纪初美国历史上南部乡村黑人蜂拥而至北方工业城市谋生的“大迁移”,她的父母则是各自工人家庭中第一个受到高等教育的人,祖父辈们的奋斗给丽塔创造了较好的成长环境。丽塔从小生活在书香中,很早就显露出语言天赋。她与她的兄弟姐妹们自幼就被鼓励以学识来赢取尊敬。丽塔也不可避免地从祖辈和父辈身上感受到等级与种族偏见带给他们的艰难。为丽塔后来赢得巨大声誉的诗集《托马斯和比尤拉》即是以丽塔外祖父母的生活为原型,以动情的诗歌形式将历史事件与个人经历完美编织的成功之作。丽塔曾说,她所有作品的目标就是力求“将历史事件与令人顿悟的诗歌品质相结合”。诗集《托马斯和比尤拉》很好地践行了这一点,在提倡叙事诗的当时大受好评。平凡卑微如托马斯和比尤拉的一代美国黑人的生活影像,因此得以从“历史的底部”翻身而出,永远地留在与诗歌读者的亲密接触中了。这部如编年史诗般的作品大概可以视为丽塔与她的家族之间珍贵的相互赠予。



   作为黑人诗人,丽塔的贡献还在于她将一代非裔美国人的生活经历及文明历程纳入了更为广阔的世界文化的远景之中。在丽塔的诗歌中,常常可见那些闪光的名字,如设计年历、预告月蚀的黑人天文学家班纳克尔(见《班纳克尔》),喜爱佩戴栀子花歌唱的著名爵士乐黑人女歌手比莉•哈乐黛(见《金丝雀》),60年代黑人民权运动之母罗莎·帕克斯(见《与罗莎·帕克斯在公车上》),以及那个有着“缎子般和缓微笑”的爵士乐黑人歌王纳•金•高(见《星期五狐步舞》)……,丽塔的诗歌赋予这些形象以鲜明的个性特征,生动地保存了一代非裔美国人的生活图景。



    或许由于个人生活较为优裕,丽塔的诗歌涉及种族问题时,声音并不像早期黑人诗人那般尖锐和愤怒,她更多的是一种温和甚至略带诙谐的语气。如《天空下沉思》一诗,在第一节诗人严肃地思考自己的肤色,承认自己“异乡人的身份”,但第二节,诗人并没有沿袭前面沉郁而无奈的调子,笔锋忽然变得轻松而调侃,“于是我踢掉凉鞋,走在它清凉的绿色上。”“谁说我们只有肌肉和体液?/在这里我的脚就是原始。”沉重的主题顿时融入小女孩般的娇憨诘问中,匠心独具,别有意味。尽管丽塔的诗歌自然而诚实地正视美国的种族问题,但这并非她唯一的诗歌主题,她曾公开地表示,她渴望在更广阔的层面上为“人性”代言。在《华盛顿邮报》的一次采访中,丽塔曾这样解释:“很显然,作为一名黑人妇女,我关注种族问题……,但当然不是我的每一首诗都会提到这个事实:我是黑人。它们更多是关于人性的诗,而且有时候,人性恰好也是黑色的。我不能逃避,我也不会逃避任何真相。”



    丽塔诗歌更吸引人的是她作为女性的本质和天性。尤其是她较早期的作品,有着广阔的想象空间和成熟果实般细腻柔软的质感,呈现一种忧伤的感性的美。她关注女性的命运和内心,乐于选择家常的、为女性所熟悉的意象和细节,以女性的视角和直觉来探索人生的隐秘,展示复杂的人性,如此敏感而微妙,仿佛一声叹息,带着慰藉与惆怅,轻轻地落在你的耳朵上,融进你的心里。如《白天的星星》一诗中,那个淹没在“婴儿尿片”却仍然渴望思考空间与内心自由的黑人女子,“她会睁开她的眼,/想起那个曾属于她/一小时的地方”,谁说这惘然而无奈的一瞬里,没有宿命的虚无与沉重呢?她的情诗尤其温软动人。她写给同为作家的白人丈夫弗雷德的情诗《闲散的自辩》,“看到任何东西我都会想起你——”,女性的柔情扑面而来。在情感的表达上,女性的温暖、直接或许永远胜过男性的艰涩。“少年时笨拙的回忆/涌向那些不中用的男孩子,/他们唯一的才能就是毫无感觉地吻你”,娇憨慧黠,跃然纸上。而《调情》一首更是寥寥数笔,道尽种种微妙与暗示——“冰凉的果肉静静的——/我们嗅一嗅就将它吃掉吧。”风情而矜持,令人莞尔一笑。



    丽塔的诗歌措辞优美,语声轻柔,在网上欣赏她的诗歌朗诵,犹如聆听温柔的耳语,极富音乐性,这或许部分受益于女诗人对于音乐和舞蹈持续不断的热情。丽塔从小就学习大提琴,婚后更酷爱与丈夫跳交际舞,这些音乐上的本能的热爱或许无形中加固了诗人完美的语感。无论丽塔以何种形式写诗,风格如何变化,她的诗都仿佛在印证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我相信语言会唱歌。”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29 17:28 | 显示全部楼层
○ 理查德·威尔伯(Richard Wilbur)简介:



    理查德·威尔伯(Richard Wilbur,1921— ),美国当代著名诗人。1921年出生于美国纽约市。1942年毕业于马萨诸塞州阿默斯特学院。二战期间曾在海外服役,二战后重返哈佛大学,于1947年获文学硕士学位。毕业后开始教师生涯,先后在哈佛大学、韦尔斯利大学、韦斯雷安大学等地任教。1947年出版第一本诗集《美发生着变化及其他诗》,即显示其成熟风格。1956年出版第三本诗集《尘世之事》,此书同时获普利策奖和国家图书奖。之后相继出版《给预言者的建议》(1961)、《步入睡眠》(1969)、《诗合集》(1988)等多种诗集。威尔伯还是一位卓越的诗歌翻译家及诗剧家,曾以诗歌形式成功地翻译了17世纪法国喜剧家莫里哀的多种喜剧,并于1963年获博林根翻译奖。威尔伯一生曾获多项大奖,包括1957年及1989年曾两次获普利策奖,1963年及1971年两次获博林根奖。1987年被当选为美国第二届桂冠诗人。





○ 理查德·威尔伯(Richard Wilbur)诗七首



舒丹丹 译







美发生着变化





蹚过秋天的草地的人发现四处都是

“安妮皇后的花边”,像匍匐在水上的

睡莲;它就这样

从步行者脚下滑过,变成

湖边的枯草,仿佛你最轻柔的身影

将我的心覆在神奇的蓝色卢赛恩湖泊。



美发生着变化,像一只蜥蜴

将皮肤翻转,改变了森林;

又像一只螳螂,伏在

绿叶上,长成

一片叶子,使叶子更浓密,证明

绿比任何人所知的更深。



你手捧玫瑰的样子总好像在说

它们不仅是你的;美发生着变化,

以这样仁慈的方式,

为了别样的发现,永远希望

分离事物与事物本身,并将一切

在片刻间释放,变成奇迹。







草地里的两个声音





乳草





像天使一样无名

飞翔在上帝的摇篮上,

白色的种籽漂浮

自我爆裂的荚壳。

在我学会屈服之前

我有什么力量?

吹散我,大风:

我将拥有田野。





石头





像牛粪一样偶然

遗落在上帝的牛棚下,

我躺在命运拥有我的地方,

直到耳根埋进土壤。

我为什么要挪动?挪动

源于轻薄的愿望。

天堂的基石将会坍塌,

假如我如此渴望。







窗边的男孩





看着雪人孤独地站在

冰冷的薄暮里是他难以忍受的。

小男孩哭泣地听着风在酝酿

整夜的咆哮和巨大的哀号。

他泪眼模糊,几乎看不清

那苍白的脸上沥青的双眼

投给他这样凄凉的一瞥,

仿佛被逐的亚当回望天堂。



然而,雪人是满足的,

并不希望进到屋里慢慢死亡。

他依然感动地看着孩子哭泣。

尽管冰雪是他的元素,

他却将之融化,从那柔软的眼中

滴落一滴最纯净的雨水,献给孩子的

一颗眼泪,他站在明亮的窗边,围绕着

这样的温暖,这样的光亮,这样的爱,和这样多的恐惧。







阿尔萨斯的第一场雪





昨夜雪花飘落如月亮上

焚烧的飞蛾;它飘至黎明,

以素净的布覆盖小镇。



纯粹的雪凌乱地躺在

弹片纷飞散落的地方,

缠住了篱垣,填满了草地。



仿佛它不知道它们已经改变,

大雪安详地拥抱屋顶,

无畏,狐疑,疏远。



配给站变成乳白色的圆屋顶;

穿过弹药堆

雪已经爬进闪着火花的蜂巢。



你在想:离小镇一二里

以外,这场雪蒙住了

刚死不久的士兵的眼睛。



人与人相互伪装,

走在这白而精美的新空气里,

飞快地交换相似而惊奇的眼神。



孩子们的窗边,雪温和地堆积,

一如往日,冬天最是耀眼,

霜雪自有神奇的设计。



夜晚的哨兵从岗哨上走来,

十片最初的雪花沉静地落在背上,他踽踽独行,

以一个孩子气的自夸温暖自己:



他是第一个看到这场雪的人。







谜语





我呆在森林深处,

一个被石头环绕的地方,

不去寻觅忧郁的阴影,

也不挂念被埋葬的骨头;

因为我无形且明亮,

以骤然的光热填满这林间空地;

树叶在光中受洗;

阴影躺在雪一般的枝条之上。







宽恕





夏日的浓烈里我的狗死去五天了

还没有一个坟墓,藏在一丛松树

与野草和忍冬藤的密林里。

他活着的时候一直宠爱他的我



只是走近他藏身的地方

嗅了嗅那浓重的忍冬的花香,

夹缠着另一种更浓重的气味,

并听到难以忍受的苍蝇的嗡嗡声。



嗯,那时我十岁,心里非常恐惧。

在我温和的世界里没有死去的东西,

我无法原谅对于动物或人的

疏远或悲伤。我父亲拿把铲子



将他埋了。昨晚我看到草丛

慢慢地分开(和从前一样的景象,

但现在它闪烁着一种强烈而致命的绿),

我看见狗现身了。我承认



我又感到了害怕,但他仍然走过来了,

在尘世的阳光里,身披苍蝇的圣歌,

死亡在他敏锐如生的眼里酝酿。

我猛地哭出声来,唤他的名字,



请求他无言的头颅给予宽恕。

……我梦见的过去永远无法弥补:

但无论这是虚幻或真实的梦境,

现在我都要乞求死亡的宽恕。并且为死者默哀。







策马





我胯下的马仿佛

知道该往什么方向转弯,

避开我梦境中雪的恐怖,

所以我没有畏惧,



也不因大风苍白的战栗

携来的死亡而消沉,只因

他坚忍的喘息的面纱

和他腹下流出的汗的薄雾。



似乎整晚,

我的手上都没有缰绳,

我的眼里也空无一物,

只有他马鬃的柱子。



我策马前行,魔法般悠闲,

一路迅疾、稳健的小跑,

穿行在碎裂的空隙

和非空隙之间,



直到风雪的交织变得稀薄,

见到针尖似的雪松的烟雾

和被冰雪封闭的旅馆玻璃窗

在闪烁,我惊醒了。



现在我该怎么回到

那个旅店的院子里,他站在那儿,

负载沉沉,

或许我该唤醒马倌们



递给他,我未曾意识

那儿根本没有马匹,

一些干草,一点水喝,

一条毯子或一间马棚?









理查德·威尔伯:从容面对尘世之事



舒丹丹







    理查德·威尔伯在美国诗坛成名甚早,1947年威尔伯第一本诗集《美发生着变化及其他诗》出版,博得赞美一片,年轻的诗人时年26岁,以优美的姿态初次登场,开始了他辉煌的诗歌生涯。《美发生着变化》受到评论家们的盛赞,威尔伯也因此被称为“战争一代”最具天赋的诗人。及至1950年第二本诗集《仪式及其他诗》面世,威尔伯已然奠定诗坛地位。当时《纽约时代书评》这样评述威尔伯的诗歌:“这是需要用眼睛、耳朵、心灵和头脑来阅读的诗”。巩固威尔伯“当代大家”声誉的是他第三本诗集《尘世之事》(1956年),此书同时获普利策奖和国家图书奖。上世纪中期,威尔伯影响了一大批青年诗人,他的诗被公认为不仅展示了非凡的个人天赋,同时也例证了上世纪五十年代诗人中出现的一种被称之为“新批评”的新的正式文体与诗歌风格。“新批评”风格通常采用传统诗歌格律,擅用双关、悖论等文字技巧,创造出一种复杂、精细、智慧而又可感知的优美。



    威尔伯出生于纽约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人像画家,母亲出生于新闻记者家庭。作为画家之子,威尔伯从小就对视觉意象敏感,钟情于大自然丰厚而精微的细节。他的童年在新泽西州乡下一栋古老的石头房子里度过,这使得威尔伯拥有一个田园牧歌式的童年,对他后来成为一个自然主义者,创作出许多精美的自然诗不无影响。如他的知名少作《美发生着变化》一诗,诗中即充盈着神秘而丰富的自然之美,草地上的野胡萝卜花令诗人联想到水上的睡莲、湖边的枯草、森林的蜥蜴、绿叶上的螳螂,甚至于卢赛恩湖畔爱人轻柔的身影。美在不断地转变,不断地创造、深化着自己,最后在诗歌结尾完成飞跃,诗人磅礴的想象力建筑在对自然界精微的观察之上,短短三节诗行,精妙地糅合了自然、爱情与哲理之美。



    威尔伯最为人称道也一度为某些评论家所诟病的特质之一,即诗歌的优雅庄重。在他的诗中,少有沙砾般粗糙或梦魇般晦涩的意象,他的诗呈现一种补偿性的优美,即使表现战争世界的不安与无序,采用的仍是一种庄重而从容的语调。在威尔伯的许多诗中,生与死的忧惧触手可感,但忧惧之下却仍是一种强烈而神圣的信仰与同情。这种内容与形式上的矛盾产生出一种“悖论”之美。实际上,威尔伯诗歌所创造的这种慷慨丰富的美感,也是对战争时代悲观潮流的一种公然对抗。如反映他二战期间服役经历的诗歌《阿尔萨斯的第一场雪》,战争背景中的雪竟也美得如此疏远而无畏,“昨夜雪花飘落如月亮上 / 焚烧的飞蛾”,起句的不凡彰显诗人超脱的想象力,也暗示出战争的残酷。这种优美也曾一度被一些评论家们指为“故作高雅”或“流于装饰”,但有辨识力的读者自会有所发现,威尔伯一直是一个直面现实的诗人,恰如他一首诗的标题,“爱召唤我们归于世事”。威尔伯诗歌的题材极为宽广,从哲学诗《认识论》到富于宗教意味的《波特兰,十月的枫树》再到极尽自然细节之描绘的《蟾蜍之死》,尘世之事的零零总总在威尔伯的诗歌中都能找到其独特的影像和声音。



    威尔伯诗歌的另一个显著特点是他对于传统诗歌形式的态度。1947年威尔伯在哈佛大学攻读硕士学位期间结识了诗歌巨人弗罗斯特,尽管两人在年龄上相差几乎半个世纪,但不妨碍他们成为良师益友。这段友谊对威尔伯来说影响终生。弗罗斯特的诗歌风格深深地影响着威尔伯的诗歌观念,两人的诗歌也因此颇有同质之处,比如音乐上的平衡感,叙述的语调,以及迷人的诗歌表层与深邃的诗歌内里等。与弗罗斯特一样,威尔伯对于传统格律诗情有独钟,坚持认为格律诗拥有自由诗所无法比拟的力量和精妙差别,认为传统的格律和分节,如果运用得当,能够精准地传达语气、节奏、重点以及意念的展开,但他的诗在格律上却自成一格,并不泥古,他擅长将一首诗的步格和韵格灵巧地纳入他自己独创的诗节形式中,可以说,他更多的是在诗中创设形式,而不是将形式强加于诗。因此威尔伯认为自己“虽然使用步格、韵格等传统工具,却主要写的是像自由诗一样‘有机’的诗”。作为格律诗人,威尔伯处于弗罗斯特和新一代格律诗人的中间一环,他既继承了弗罗斯特的诗歌主张,也作为新一代格律主义导师,推动了格律诗的发展。这或许就是二战之后同时代诗人纷纷改弦易张,而威尔伯沿袭传统却能取得成功的原因之一。



    威尔伯成长于基督教圣公会教徒家庭,自小就受到基督教祷辞和赞美诗中动情而鼓舞人心的高雅英语的熏陶,这些特质后来也潜化为威尔伯的诗语特质。宗教的神谕对他影响颇深,他对“尘世之事”的认识乃是建立在对上帝的信仰之上,这从诗歌《草地里的两个声音》即可见一斑。宗教的主题常常成就他诗歌的灵感,威尔伯约有三分之一的诗蕴涵明显的基督教元素,因此他也被评论家们认为是当今美国在世的卓越的宗教诗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2-6-29 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穗穗还是这么深沉,而知性。来阅读一下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29 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 查尔斯·西密克(Charles Simic)简介:



查尔斯·西密克(Charles Simic,1938— ),美国当代著名诗人。1938年出生于前南斯拉夫贝尔格莱德。1949年随父母移民美国。1961年入伍服役。1966年毕业于纽约大学。1974年后在新汉普郡大学执教,现已退休。西密克著作颇丰,自1967年出版第一本诗集《草说了什么》以来,至今已出版六十余本著作,其中诗集达二十七本之多。1990年散文诗集《世界没有尽头》获普利策诗歌奖。1996年诗集《黑猫走动》入围美国国家图书奖。曾获古根海姆奖金和麦克阿瑟基金。2007年被授予美国第15届桂冠诗人称号。诗集主要包括:《古典交际舞》(1980年)、《诗选1963—1983》(1985年)、《不休的蓝调》(1986年)、《上帝与魔鬼之书》(1990年)、《失眠旅馆》(1992年)、《地狱里的婚礼》(1994年)、《稻草人》(2000年)、《夜晚的野餐》(2001年)等。除诗歌、散文创作外,他还翻译了许多法国、前南斯拉夫诗人的诗作。





○ 查尔斯·西密克(Charles Simic)诗十首



舒丹丹 译







夜晚的野餐





那是天空,星辰寥落而广阔——

我们每一个黑暗思想的家——

它的门向更深的黑暗敞开。

而你,像一个新来的挨门兜售的推销员,

在你展开的掌心里

只是你自己跳动的心。



万物浸透着上帝的存在——

她以机密的语气说,

好像他的魂灵会偷听我们——

环绕着我们的阴森的树林,

我们看不见的自己的脸,

甚至我们正吃着的这块面包。



你反复思索着

宇宙无意义的细节,

时而慢慢抿着红酒。

在随后的寂静里,你可以听见

她细小、尖利的牙在咀嚼面包皮——

最后,她舔了舔她的嘴唇。







反抗冬天





你眼睑下的真相是阴暗的。

对此你能怎样?

鸟儿们沉默;无人可问。

你整天眯眼望着灰色的天空。

风起时你像稻草一样哆嗦。



像温顺的小羊你生长着你的羊毛,

直到他们拿着大剪子跟在你身后。

苍蝇盘旋在张开的嘴巴上方,

然后它们,也同样,像树叶一样飞走,

光秃的树枝徒劳地追赶着它们。



冬天来了。仿佛败军最后一个

英勇的士兵,你坚守着岗位,

光着脑袋迎接第一片雪花。

直到邻居过来朝你嚷嚷,

你比天气还要疯狂,查理。







失眠旅馆





我喜欢我小小的窝,

窗户对着砖墙。

隔壁有一架钢琴。

一个月里有几个晚上

一个瘸腿的老人总来弹奏

“我的蓝色天堂”。



不过多半时候,它是安静的。

每个房间都有裹着厚外套的蜘蛛

用一张烟雾和白日梦织就的网

逮住它的飞虫。

多么暗,

我看不清剃须镜里自己的脸。



凌晨五点楼上有赤脚走路的声音。

那个“吉普赛”算命人,

铺面在街角的那个,

一夜欢爱后出去小便。

也曾听到,孩子呜咽的声音。

听起来如此之近,一刹那

我以为,是我自己在抽泣。







一本满是图画的书





父亲在研习邮件中的神学,

现在是考试时间。

母亲在编织。我安静地坐着,看一本

满是图画的书。夜晚降临。

我的手变得冰冷,摸着死去

国王和王后的脸。



楼上卧室里有一件黑雨衣,

从天花板上垂下。

但是它在那儿做什么?

母亲的长针飞快地打着叉。

它们是黑色的,

像我那时的脑袋里面。



我翻书的声音听起来像翅膀。

“灵魂是一只鸟,”他曾经说。

在我满是图画的书里

一场搏斗正猖獗:矛和剑

交织成一片阴冷的森林,

我的心在它的枝上刺穿流血。







我被偷走了……





我被吉普赛人偷走了。我父母又马上

把我偷回来。吉普赛人再次把我偷走。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这一分钟我

在大篷车里像乳儿一样吮吸我新妈妈的

黑乳头,下一分钟我坐在长长的餐桌旁

用一柄银勺子吃早餐。



这是春天里的第一天。我的一个

父亲在浴缸里唱着歌;另一个

正给一只活麻雀涂上热带鸟儿的

颜色。







挂毯





它从天堂挂到地上。

上面有树,城市,河流,

小猪和月亮。在一个角落

雪正落在一队冲锋的骑兵身上,

另一个角落,女人们在种稻。



你还可以看到:

一只鸡被狐狸叼走了,

一对赤裸的夫妇在他们的新婚夜,

一柱烟,

一个眼神邪恶的女人正往一桶牛奶里吐唾沫。



它后面是什么?

——空间,广阔的空洞的空间。

现在谁在说话?

——一个遮着帽子睡觉的男人。



他醒来后又怎样?

——他会走进一家理发店。

他们会给他刮胡子,清理鼻子、耳朵和头发,

让他看上去和其他人一样。







恐惧





恐惧由一个人传给另一个,

不知不觉,

仿佛一片叶子将它的颤动

传给另一片。



突然整棵树在颤抖,

并没有风的迹象。







听到脚步声





有人正穿过雪地:

一个远古的声音。也许蒙古人又在迁移?

也许,我们又将再一次将处女吊死

在光秃的树上,劫掠教堂,

在深雪中强暴寡妇?



也许,这样的时刻已再次来临,

回到森林和雪野深处,

赤手杀狼,孤独地活着,

直到我说着的这种语言

最后一个字最后一个声音都被忘记。







乡村夏日





一个教我在苜蓿田里躺下来。

另一个教我用手在她的礼拜裙下抚摩。

另一个教我和一张塞满黑莓的嘴接吻。

还有一个教我天黑后把萤火虫捉进广口瓶。



这里是一座只有一匹黑母马的马厩,

和穿着红睡衣骑马的上帝存在的证明。

魔鬼的孩子——抑或她是别的什么?

竟敢叫我去给她一鞭子。







注视灵车





你的灵车被深深的夏日的夕光拉着,

被街边的路灯拉着,

被维纳斯和她的伺从拉着,

被一个孤独的梦游的孩子拉着,

被六只白老鼠拉着。



玻璃灵车里装满了旧鞋子和靴子,

一只在叉子上烧烤的猪头,

屠夫的猫睁着一只眼在里面睡觉,

灵车里有一部出租屋电话,

衬衣下摆从它的后门伸出。



灵车和躺在其中的你

像台球桌上一场长长的午睡,

或像是搭着挂锁的昏暗理发店里

一次亲密的刮脸。

你是一艘鬼船上的乘客,

哎呀,当然,这些全都是开玩笑。









查尔斯·西密克:黑暗中的玄想者



舒丹丹







    查尔斯·西密克被诗评家们普遍认为是 “新超现实主义”阵容中的一员主将,尽管他本人则坚持认为自己是“一个顽固的现实主义者”,但西密克与他同辈诗人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这种区别之一或许来源于他的战争移民身份。西密克出生于二战背景下硝烟弥漫的前南斯拉夫首都贝尔格莱德,童年时一边在地板上玩铅兵游戏,一边目睹德国纳粹及同盟军的飞机在头顶上轮番轰炸。战争让他过早地领悟到世界的黑暗与人类的悲剧,被战争摧磨的记忆和童年的创伤也因此时常造访他的想象,成为他日后的诗歌的脊骨中挥之不去的隐痛。



    西密克大多数的诗都笼罩在一种童年经历的黑暗、恐惧、暴力和神秘的色彩中,如同诗歌《梦的王国》所描绘的,“在我梦之书的第一页,/总是夜里,/在一个被侵占的国家。/宵禁前的时刻。/一个外省小城。/房子全是黑的。/铺面都搬空了。”深入骨髓的历史沉痛感浸透了西密克黑暗而独特的诗歌王国。这种黑暗的情境甚至在他后期的诗作中也时有显现,他写于1996年的一首诗《屠宰场的苍蝇》就是这样开头:“夜晚,它们迈着血腥的腿/ 奔走在我课本的书页上。”成长时期的经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西密克诗歌主题的主要方向:坚定地关注着政治灾难对于普通人生活的残酷影响。



    作为“新超现实主义”的主将和“深度意象派”的成功典范,西密克的诗也同样着力于探索人性的幽微与灵魂的幽暗,他通过万物有灵论及神灵论来洞察现实,加深了诗歌的超现实主义氛围,诗中充盈着黑暗的阴影与新奇而神秘的冥想的光亮,虚实相间,明灭有致。恰如《夜晚的野餐》一诗所言,他总是“反复思索着/宇宙无意义的细节,/时而慢慢抿着红酒。”这个姿态或许多少可以代言西密克的诗歌形象。在西密克的许多诗中,灵魂的思辨与尘世的细节总是如此荒诞而和谐地并存。西密克曾写过多首“微型画”般的诗歌,他笔下平凡的尘世之物如“叉子”、“勺子”、“刀子”、“斧子”甚至“鞋子”、“石头”等,无不披上了一层玄奥神秘的精神色彩,巧妙地揭示出物体与精神之间的种种隐秘:“这个奇怪的家伙一定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就像一只鸟的爪子/缠在食人生番的脖子上。”(见《叉子》);“外表看石头是一个谜:/谁都猜不到谜底。/而内部,一定冰冷又安静”,(见《石头》);“鞋,我内在生活秘密的脸”(见《我的鞋》)……。他通过奇崛的类比与联想,为我们剥离平常事物的遮蔽,展示出一个真实的尘世和残酷的人生。有评论家因此认为西密克是当今美国“最具人性之思”的诗人,“他把我们的灵魂像一张失去的世界的地图一样藏在他衣后的口袋里。”



    西密克对于东欧民间文化似乎有一种迷恋,他的诗深深植根于他精神的半岛——南斯拉夫文化传统与日常生活之中,有浓厚的魔幻色彩,仿佛隐现在东欧神话的黑森林里,又好像来自似曾相识的梦境。斯拉夫民族的寓言和比喻常常直接或间接成为他诗歌中的创作素材,如《卡戎的宇宙论》和《魔鬼学》等诗。这给他的诗歌平添了一种异域风情和民族特质,这也是他有别于同时代的美国诗人之处。西密克诗歌的魔力或许还在于他能轻松地将看似不可能的特质与事物并置在同一首诗中。在他的诗里,神灵与世俗,暴力与幽默,玄想与现实,庄重与反讽是并立潜行,相生共舞的。他在《清醒地思考》一诗中这样开头:“我所需要的只是一头猪和一个天使,/猪把鼻子拱进饲料盆,/天使抚摸它的背”。天使和猪,这是西密克诗中时常出现的两个意象,西密克曾说,“一个天使在猪的陪伴下比在一个祈祷着的圣人的陪伴下要有趣得多。”这种神话与家常的惊人并置,这种自我颠覆的表达方式,为展现复杂而深刻的人生真相提供了一种新的定义与可能。



    西密克处理语言的手法也自成风格,用词简洁是其重要特征。他信仰“言简,意赅,这就是诗歌的全部。”他的诗有一种铭文气质,诗中常有黑色的警句出现,语言精炼平直,慧黠机智,多以口语入诗,“几个强烈的意象,然后结束”(西密克语),从表面看易于感知,回味之余却又内蕴饱满,张力十足。他的诗经高度组织,语势沉稳从容,仿佛平静的河面下潜流深藏,叙事与抒情完美结合,黑暗之影与人性之光相映成趣。西密克自陈其诗受多方面影响,古中国,古罗马,法国象征主义,美国现代主义,艾米莉·迪金森,帕布鲁·聂鲁达,爵士乐大师胖子沃勒……,“就像一个大杂烩”。有人问他,把诗寄给杂志之前会将自己的作品给谁看?西密克回答,“给华莱士·斯蒂文斯和艾米莉·迪金森看看。如果看到他们做鬼脸,我就跳回来,在毯子底下再乱写一些。”查尔斯·西密克一生勤奋,著作颇丰,自1967年他的第一本诗集《草说了什么》出版后,至今已有六十多本著作在美国及其他国家出版,其中诗集达二十多本。对于西密克的诗歌,《哈佛评论》的一个评论家曾说,“在今天的美国,很少有诗人对新奇抱有如此丰沛的欲望,具备如此无穷无尽的彰显诗歌气质与姿态的诗艺……。西密克也许是我们时代最令人不安的诗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29 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不子 于 2012-6-29 17:29 发表
穗穗还是这么深沉,而知性。来阅读一下


在收集资料:)不子尽管围观。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29 17:30 | 显示全部楼层
○ 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简介:

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1938—1988),美国当代著名短篇小说家、诗人,1938年5月25日出生于俄勒冈州克拉斯坎尼镇,1988年8月2日因肺癌去世。高中毕业后,即养家糊口,艰难谋生,业余学习写作。1966年,获衣阿华大学文学硕士学位。1967年,作品第一次入选《美国年度最佳小说选》;70年代后写作成就渐受瞩目,1979年获古根海姆奖金,并两次获国家艺术基金奖金;1983年获米尔德瑞──哈洛·斯特劳斯终生成就奖;1985年获《诗歌》杂志莱文森奖;1988年被提名为美国艺术文学院院士,并获哈特弗大学荣誉文学博士学位,同时获布兰德斯小说奖。卡佛一生作品以短篇小说和诗为主,还有一部分散文。著作主要包括短篇小说集《请你安静一下好不好?》(1976年)、《愤怒的季节》(1977年)、《谈论爱情时我们说些什么》(1981年)、《大教堂》(1983年)、《我打电话的地方》(1988年),诗集《冬季失眠症》(1970年)、《鲑鱼夜溯》(1976年)《水流交汇的地方》(1985年),《海青色》(1986年),《通往瀑布的新路》(1989年)等。


○ 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诗九首

舒丹丹 译


蜘蛛网


几分钟前,我走到屋外的
露台上。从那里我可以看见和听见海水,
以及这些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闷热而宁静。潮水退了。
没有鸟歌唱。当我靠着栅栏
一只蜘蛛网触到了我的前额。
它绊进我头发里了。没有人能责备我转身
走进屋子。没有风。大海
死一样沉寂。我把蜘蛛网挂在灯罩上。
当我的呼吸碰到它,我望着它不时地
颤动。一条精美的线。错综复杂。
不久之后,不等人们发现,
我就会从这里消失。



驾车时饮酒


现在是八月,六个月里
我没读一本书,
除了一册叫《从莫斯科撤退》的东西,
作者是柯内科。
但是,我很快乐,
和我兄弟驾着车,
喝了一品脱“老鸦”酒。
我们也没想着要去哪儿,
只是驾着车。
如果我闭上眼睛一小会儿,
我就会呜呼,但
我就能愉快地躺下来,永远地睡在
这条路边。
我兄弟用肘推了推我。
现在每一分钟,都可能有事情发生。



我父亲二十二岁时的照片


十月。在这阴湿,陌生的厨房里
我端详父亲那张拘谨的年轻人的脸。
他腼腆地咧开嘴笑,一只手拎着一串
多刺的金鲈,另一只手
是一瓶嘉士伯啤酒。

穿着牛仔裤和粗棉布衬衫,他靠在
1934年的福特车的前挡泥板上。
他想给子孙摆出一副粗率而健壮的模样,
耳朵上歪着一顶旧帽子。
整整一生父亲都想要敢作敢为。

但眼睛出卖了他,还有他的手
松垮地拎着那串死鲈
和那瓶啤酒。父亲,我爱你,
但我怎么能说谢谢你?我也同样管不住我的酒,
甚至不知道到哪里去钓鱼。



一个下午


写字时,他并没有望向大海,
他感觉他的笔尖开始颤抖。
潮水越过砂石向外涌去。
但不是这样。不,
那是因为那一刻她选择了
不着一丝衣衫走进房间。
倦眼昏昏,一瞬间,甚至不能肯定
她在哪里。她从前额捋了捋头发。
闭着眼坐在马桶上,
头低下。脚摊开。他从门口
看着她。也许
她还记着那天早上发生的事。
因为过了一会儿,她睁开一只眼望着他。
并且甜蜜地笑。



我女儿和苹果饼


几分钟她就从烤炉里给我
端出了一块饼。微微的蒸汽
从饼的裂缝向上升起。糖和香料——
肉桂——烤进了馅饼皮。
但她戴着一副墨镜
在上午十点的
厨房里——一切正常——
当她望着我切开
一块,放进嘴里,
食不知味。我女儿的厨房,
在冬天。我叉起一块饼,
告诉自己别管这事儿。
她说她爱他。再没有
比这更糟糕的了。



这个早晨


这个早晨不同寻常。一点小雪
盖在地上。太阳浮在清澈的
蓝天里。海是蓝的,一片蓝绿,
远到视线所及。
几乎不起一丝涟漪。静谧。我穿上衣出门
散步——在接纳大自然必然的
馈赠之前不打算回来。
我走过一些苍老的,躬着身子的树。
穿过散落着堆积小雪的石头的
田野。一直走,
直到悬崖。
在那里,我凝望着大海,天空,以及
在低远处白色沙滩上盘旋的
海鸥。一切都很可爱。一切都沐浴在纯净的
清冷的光里。但是,和往常一样,我的思想
开始漫游。我不得不集中
精神去看那些我看着的东西
而不是别的什么。我不得不告诉自己这就是
紧要的事,而不是别的。(我确实看着它,
一两分钟之久!)有一两分钟
它从往常的关于是是非非的沉思中
挣扎出来——责任,
温柔的回忆,关于死亡的想法,以及我该如何对待
我的前妻。我希望
所有的事情这个早晨都会离开。
我每天都要忍受的事物。为了
继续活下去我所糟践的东西。
但是有一两分钟我真的忘记了
我自己以及别的一切。我知道我做到了。
因为当我转身返回我不知道
我在哪里。直到鸟儿从扭曲的树上
腾空飞起。飞翔在
我需要行进的方向。



快乐


这么早外面几乎还是黑的。
我在窗边端着咖啡,
清早的平常事物
掠过我的头脑。
突然我看到一个男孩和他的同伴
沿路走过来
投递着报纸。
他们戴着帽子穿着毛衣,
其中一个肩上背着包。
他们是这么快乐,
什么话也没说,这些孩子。
我想如果能够,他们一定会
手挽着手。
这么早的早晨,
他们一块儿做这件事情。
他们走近了,慢慢地。
天空披上了曙光,
尽管月亮仍苍白地挂在水上。

这样的美,
死亡,雄心壮志,甚至爱,
都根本无法进入它。
快乐。它毫无预料地
来了。真的,它超越了

任何一个早晨。




透过树枝


顺着窗子向下,在露台上,几只乱蓬蓬的
小鸟聚集在食槽边。相同的鸟儿,我想,
每天都来吃食,吵嚷。时间是,时间是,
它们叫着,相互挤撞。叫的几乎就是时间,是的。
天空整天阴暗,风从西边来,
不停地吹……把你的手伸给我一会儿。握在
我的手上。对了,就是这样。紧紧握住。时间就是我们
以为时间就在我们身边。时间是,时间是,
那些乱蓬蓬的鸟儿叫着。



医生说的话


他说看上去不太好
他说看上去很糟事实上真的很糟
他说在一边肺上我数到了三十二个然后
我就没再数了
我说我很高兴我不想知道
比那更多的情况了
他说你信教吗你会不会跪在
森林的小树丛里让自己祈求神助
当你来到一片瀑布
水雾吹拂在你的脸和手臂上
在那些时刻你会不会停下来祈求谅解
我说还没有但我打算从今天起开始
他说真的很遗憾他说
我真希望能有一些别的消息给你
我说阿门而他说了些别的什么
我没听懂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不想要他不得不又重复一次
也不想自己不得不将它全部消化
我只是望着他
望了一分钟他也回望着我就在那时
我跳起来和这个人握手是他刚刚给了我
这个世上别的人不曾给过我的东西
出于强大的习惯我甚至还要感谢他




                      雷蒙德·卡佛:简约的温情

                                舒丹丹



    谈论卡佛时,我们说些什么?——酗酒、穷困、破碎的婚姻、肺癌患者、或者美国底层小人物的代言人、短篇小说大师、气质独特的诗人?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关于雷蒙德·卡佛的关键词,是沉痛人生覆在他身上的阴影和光环。作为来自美国底层社会的子弟,卡佛早年的生活经历与他笔下的人物有着太多的相似:早婚,酗酒,养家糊口,迁徙奔波,被生活击垮……,但也正是这困顿潦倒的生活赋予卡佛日后的创作以丰富的养料和深远的影响。卡佛的创作题材,表现的几乎全是小人物的悲哀与艰辛,以及现代社会虚浮表层下人们精神上的迷惘与绝望。在《纽约时代周刊》的一次采访中,卡佛曾说,“我自己就是这些劳动着的穷人中的一分子。对于他们,我充满了同情。他们是我的人们。”卡佛五十岁时因肺癌英年早逝,在他不长的一生中,只写了数量不多的短篇小说和诗歌,但凭借这些小说和诗歌,卡佛被誉为“真正的当代大家”,“作品足以进入美国文学的经典行列”。

    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卡佛更多是以小说家的身份出现,事实上,在超现实主义盛行,现实主义日益式微的当代美国诗坛,卡佛的诗歌独具异质。卡佛自己曾坦言,尽管他的小说名气更大一些,但对他而言,却更喜欢他的诗歌。与他的小说一样,卡佛的诗坚定地站在日渐衰落的美国现实主义的诗行中,坚守着一种简单质实的写作立场。在诗人们纷纷撤离现实主义诗歌传统,耽于梦幻与玄想,朝着超现实主义的冰山猛力挖掘时,卡佛却在静静地体验着生活的体温和心跳,在他看来,生活本身就是源源不尽的文学海洋,生活中暗藏着人性的机密,饱含着生命的汁液。本着这样的创作观念,卡佛与他同时代的作家区别开来,卡佛的诗与小说,自始至终与他的生活平行,他细细地打量、体味和信赖着生活中的诸多滋味,然后它们自然而然地进入并还原到他的写作中。在卡佛创造的世界里,生活是原生态的。

    卡佛在创作理念上遵循契诃夫及海明威等人的现实主义传统,在文本上则奉行由海明威开创的后现代的“简约主义”,并将其发展到“极简主义”的新的高度,尽管卡佛本人似乎对这一标签不甚认同,因它“多少意味着想象和技巧方面的微弱”。卡佛以简洁平凡的语言入诗,诗作大多简短,不卖弄技巧,几乎杜绝一切修辞。卡佛有句名言,“别耍花招”,这句话很好地为他的小说和诗歌作了注释。事实上,卡佛不需要耍花招,他的迷人之处正在那些平静淳朴的叙述中,以及弥漫其间挥之不去的生命的感伤与绝望。这种感伤和绝望从不必明白道出,但又那样清晰可感,仿佛群山间的薄雾,静水下的深流。尤其迷人的是卡佛的语调,即使是诗歌,卡佛也偏爱一种威廉姆斯式的叙述语调,素朴而平实,真挚而克制,分寸极好地掌握着语言的尺度与抒情的适度。卡佛曾说,他用相同的方法来写他的小说和诗歌,效果也很相似,即一种“对语言和情绪的压缩”。这未尝不可理解成是对“极简主义”的另一种阐释。

    如果说卡佛的小说在轻捷的跳跃中还暗藏着一种卡夫卡式的紧张与不祥之气,那么卡佛的诗歌则更像是诗人的一部温情的精神自传。卡佛早期的诗歌常以泥土为诗歌元素,他写他的生长地——华盛顿州中部——尘土飞扬的道路和满是小麦茬的田野。然后是中期酗酒的日子,诗歌以火的意象呈现,卡佛的一本诗歌小说合集即是直接以《火》命名,按批评家威廉·斯达尔的描述,这些诗是以“拼命和忏悔交替出现”的。在卡佛生命的最后十年,也就是他自己称之为“第二次生命”的十年里,他的诗更多地浸染了水气。卡佛与他的第二任妻子,女诗人苔丝·盖拉格住在华盛顿州奥林匹亚半岛上的一间屋子里,山间散步,溪边垂钓,海滨凝神,触目所及皆是蓝绿色的海水,海水给卡佛带来了诗歌的灵感,也让他从容思考“这些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诗歌就这样毫不费力地与他们的生活绑在一起。在此期间,卡佛完成了三本诗集:《海水交汇的地方》(1985),《海青色》(1986),《通往瀑布的新路》(1989),并获得1985年莱文森诗歌奖。水的变幻莫测与奔放自由以及象征着新生洗礼的精神寓意深深地打动了卡佛,也唤起了卡佛隐隐的希望感与对生命的留恋。较之于小说,卡佛的诗歌更富于温情。这是一个心中有爱的诗人。他写父亲,写女儿,写爱人,无不饱含着温情,感人肺腑,但又决不煽情,浓浓深情欲言又止,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为小说家和诗人,卡佛观察事物的视角很独特,带有小说家的特点,往往从生活场景中随手拈来,几只麻雀,一张蜘蛛网,甚至边驾车边饮酒边胡思乱想的一个瞬间,无不可轻松入诗,诗中充溢着细节与情趣之美,有时又暗藏一点不动声色的小幽默,短短几行,张力十足,留给读者广阔的回味空间。卡佛虽然崇尚用词平朴,但并不随意,实际上,无论小说还是诗歌,卡佛都讲究一种精准的叙述,一词一句乃至一个标点符号都恰到好处地嵌在它们的位置上,这些看似平实的词句在缓缓的流动中暗含着一种非凡的力量与完美的音乐性。故而翻译卡佛时,由不得人不小心翼翼,仿佛卡佛正从肩膀上看着你,看着他煞费苦心的一词一句一个个标点符号。

    1987年,卡佛被诊断出罹患肺癌。他于死前两个月与同居九年的苔丝·盖拉格结婚,两人在最后的日子里汇编完诗集《通往瀑布的新路》。选译的两首诗《透过树枝》和《医生说的话》都是卡佛在得知自己患了肺癌后写的诗,一种平静的悲伤与留恋,读来令人恻然。让我们以卡佛最后的诗作《最后的断片》来缅怀一代大师吧:

    这一生你得到了
    你想要的吗,即使这样?
    我得到了。
    那你想要过什么?
    叫我自己亲爱的,感觉自己
    在这个世上被爱。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29 17:31 | 显示全部楼层
○ 伊丽莎白·詹宁斯(Elizabeth Jennings)简介:



    伊丽莎白·詹宁斯(Elizabeth Jennings,1926-2001),英国当代著名女诗人。1926年出生于林肯郡,六岁时随父母迁居牛津,之后在牛津度过一生。从牛津圣安妮学院毕业后,曾就职于广告业和牛津市图书馆,后专事写作。上世纪中期与菲利普·拉金、金斯利·艾米斯、汤姆·冈等诗人一道成为战后英国著名诗歌流派“运动派”主要成员,为上世纪英国最受欢迎的诗人之一。詹宁斯一生多产,曾出版诗集20多部,主要作品有:《打量的方式》(1956)(此书曾获萨姆塞特·毛姆奖),《世界的感觉》(1958)、《生死之歌》(1961)、《痊愈》(1964)、《精神里有山脉》(1966)、《关系》(1972)、《优雅时刻》(1980)、《新诗全集1953-2001》(2002)及评论文集《每一个变化的形态》等。曾获W.H.史密斯文学奖(1987)及C.B.E奖。2001年在牛津去世。







○ 伊丽莎白·詹宁斯(Elizabeth Jennings)诗十首



   舒丹丹 译







一体





现在他们分开躺着,睡在各自的床上,

他带着一本书,灯光亮到很晚,

她像个女孩梦见了童年,

所有的人都在别处——他们仿佛在等着

什么新鲜事儿:他手中的书未读,

她的眼盯着头顶的阴影。



像遇难船只的残骸从往日的激情中浮出,

他们躺着,多么平静。他们几乎不曾接触,

即便接触也像一种忏悔,

不带一点感情——或者太多。

贞洁直视着他们,像一个终点,

他们终其一生都在为之准备。



奇异地分开,又奇异地紧紧相连,

沉默像一条线在他们之间穿系,

却不曾缠绕。时间本身就是一支羽毛

温柔地抚摩着他们。他们知道他们老了吗,

这两个是我父亲和我母亲的人,

我曾从他们的火中而来,现在它是不是已经变冷?







初秋之歌





看这个秋天在气味中

到来。一切还像是夏天;

颜色完全没改变,空气

在绿色和白色上清澈地生长。

树荫变得沉甸,田野

丰满。花儿处处开放。



普鲁斯特曾将时间采集在

孩子的蛋糕里,他会理解

这一种暧昧——

夏天仍气势汹汹,而一缕细烟

正从大地上升起,

证明秋天正向我们摸寻。



但每个季节都是一种

浓郁的怀旧。我们给它们命名——

秋天和夏天,冬天,春天——

仿佛为了从精神上松开

我们的情绪,并赋予它们外在的形式。

我们想要确定、牢固的东西。



但我被带回童年,这并非

我愿,在那里

秋天是篝火,弹子球,烟雾;

我靠在我的窗边,

被空气中的回忆围困。

当我说着秋天,秋天碎了。







纪念那些我不认识的人





在这个特别的时刻我没有

特别的人要哀悼,尽管一定有

许多,许多我不认识的人正慢慢地

归于尘土,没有人记得他们曾经做过什么,

或还有什么没做。对于他们,我悲痛,

不偏不火,无法欺骗。



他们怎样生活,或者怎样死去,这些都完全不知,

以及,那些给我的悲伤带来纯洁的事实——

一个与我没有关系的重要的人,

或一张模糊的独自漂走的脸。

我记得的这两个或所有的人,都有一处安身之地。

我与他们从来没有面对面地相遇。



感伤会悄悄地爬进来。我要将它赶出去,

希望能给他们永恒的长眠。

我没有悼文,没有罂粟花,没有玫瑰

送给他们,当然也没有愿望去了解

他们活着或死去的方式。在土里或火中,

他们去了。仅仅因为他们是人,我敬重。







缺席





我去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

什么也没改变,花园照管得很好,

喷泉喷射着它们惯常的稳定的水流;

没有迹象表明某事已经结束,

也没有什么教我学会忘记。



一些愚笨的鸟儿从树里面窜出来,

唱着我无法分享的欢喜,

在我的思想里玩弄诡计。当然这些

欢乐里不可能有要忍受的痛苦,

也没有任何不和谐颤动这平静的风。



只因这个地方还和从前一样,

使得你的缺席像是一股残忍的力量,

因为在这所有的温柔之下

一场地震的战栗来临:喷泉,鸟儿和青草

因我想起你的名字而颤抖。







暮年





你相当沉默直到医生进来

温和地探询,打断你的沉思。

你是不是很高兴他还记得你的名字,

问起你的宠物,

或者你宁愿在那儿打瞌睡,像极了

一只老猫或老狗,一小块绒毛

落在火炉边,静止不动也没人动它,

你是不是很感激没有人叫你说话或挪动,

但你还是想要被爱,

并且在温暖的床单和柔软的椅子里找到了它?

你依然知道谁给了你真正的善意,

而不会像孩子似的嚷叫,像有些老人那样。

你摸索着伸出双手好像要祝福,

同时也祈福;

然后你开始抽泣,仅仅因为幸福。







星期五





很久以前我们将那双手钉牢,

编织荆棘,举起鞭子,因兴奋

而喊叫,我们站在卵石小径

灰尘仆仆的边缘,注视这极致的痛苦。



但是有一两个人在祈祷,一两个人

沉默,震惊,朝后站立,

想起残留的话语,一个新的幻影。

高高的十字架上有受难者的哭声,乌云

遮住了太阳,我们学会一种新的方式失去

我们拥有却不知情的一切,

直到这阴翳的献祭的一日来临,

直到我们从罪孽的过去

转身,跪下,高喊出我们的绝望,

骰子还在咔哒,声音正渐渐微弱。







想起爱





那种欲望已经完全消失,

或者说似乎如此,当我躺着,

以天空为被,

想起那些深深的

不为爱人所知的梦境。

现在,独自一人就是

远离孤独。

我可以伸展我的

腿,手臂,手,

并允许它们完全的自由:

没有人需要取悦。

但很快它就来了——

不仅仅是一种

特殊需要的疼痛,

也是一种全身的饥饿,

好像肉体是一座房子,

有着太多的空房间。







进入时刻





我已经进入到一个白色的痊愈的时刻。

悲伤的手术已经结束,

我的悔恨和我的情感上结着伤疤。



我已经进入到一个阳光乍射的时刻,

鬼魂吓得退到了角落。我已经进入到

这个时刻,悲伤开始开花,



变成新的爱。它充满了我的房间,

很久以后我才将它认出。现在

我念着它的名字。悲伤找到它回家的路。



枝上的苹果花开得正美,

天堂变得圆满。我触到了它的青草。

我想要庆祝但不知该怎样。



我不必说话,尽管我路过的每个人

都和蔼地注视着我。我想把我的手

放在他们的手里。现在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失去,



日后我或将以某种方式理解。

我听到了夏天的青草的歌声。

还有爱,我发现,没有认定的终点,



也不属于那尾随着死亡的

荒芜。我不是某个人

或某段记忆的叛徒。我追循在



一个爱的身后,而另一个正奔跑在

我的左右和前头。我不必问它的意义。







爱需要一首挽歌





挪到你自己的秘密中去。

地球变凉了。我们的身体分开躺着。

我不是你的一部分,你也不是我的。



我们有着一颗分离和一颗受伤的心,

我们倾听这个世界,我们看见国王经过,

人们和孩子从一开始就很快乐。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或者这一切只是一个谎言?

听,起风了。我想春天

今天起了一点小冲突。感觉它就在附近,



我们却毫无影响。我听见翅膀

和飞翔。鸟儿们永远不必留意闹钟,

或聆听一声孤独的召唤。这样的光在歌唱,



但我们不适于任何地方。是什么能将

一颗心打碎,而仍旧留有真诚?我不知道;

我们信守着诺言却保持觉醒。



如果爱可以是一件意志的事情,

噢,那就永远不会这样悲伤。







林肯郡的童年





一块平地上的六年。

在那个岸边草割过你的手指。

人们一直叫它荷兰,一个孩子

在某处的地图上想起这个,

将它与那个荷兰洋娃娃

来自的地方相连。

所以大海和想象力做起了交易,

比一排排惊人的燃烧的郁金香

或是忍冬花

还要绚烂,

第一朵被看到和嗅到的花,

结在它自己的枝上,那么有力,于是,永远。











伊丽莎白·詹宁斯:在忏悔中沉思



舒丹丹



   

   

    作为战后英国诗歌主流“运动派”的主要成员同时也是唯一的女性成员,伊丽莎白·詹宁斯曾经谈到她与“运动派”诗人的关系:“我与同辈诗人之间最大的两个区别就在于,我是女人,同时还是个天主教徒。这就意味着,我想要写的主题对于大多数‘运动派’诗人来说是无趣的,正如他们所写的东西对于我来说是有趣的。”较之于其他“运动派”诗人风格的冷静与反讽,詹宁斯的诗歌显然更具有女性特质:感性,细腻,精妙,柔和,传递着情感的力量与诚挚,但毫无疑问,詹宁斯与她的同道们又有着诸多的相容性:聚焦于个人经验的书写,素朴直白的语言,诗歌情感的控制,以及对传统英诗形式与韵律的继承。



    詹宁斯出生于英格兰林肯郡一位医师家庭。从六岁时随父母迁居牛津到2001年终老牛津,牛津城之于詹宁斯犹如赫尔之于拉金,成为诗人一生的生活中心与精神故地。十三岁时,二战爆发,几乎与此同时,她也找到了诗歌与宗教这两个终生的慰藉,灵魂的忏悔与沉思自此成为她诗歌主题的重要元素。在战后英国那个不可知论充斥的氛围里,书写宗教的信念与虔诚无疑堪称异数。詹宁斯的宗教背景使得她与她的同侪区别开来。除纯粹宗教题材的诗歌外(如《星期五》),詹宁斯大多数诗歌都浸润着一种宗教情怀,如在她的名诗《一体》中,她以饱含爱意的眼神远远地注视她已趋老境的父母:“他们几乎不曾接触,/ 即便接触也像一种忏悔”,“贞洁直视着他们,像一个终点,/ 他们终其一生都在为之准备”,怅然感伤之余,诗中也弥漫着圣洁的宗教情绪。



    詹宁斯的诗歌还以其清晰明快,善于深思,富于逻辑性而著称。她的诗大多简短、整饬,丝丝入扣,直抵主题。她曾说,“写诗就是追求一种秩序”。她还曾在文论《视野中的七个人》中写道:“只有一样东西是必须赶出去的,那就是模糊。只有真正的清晰才能到达人类及不止于人类的理解的高度和深度。”《初秋之歌》一诗很好地体现了她对于秩序的追求,诗中情感的起伏与思绪的流动清晰可触。诗人通过对自然界季节变化的思悟表达了对于时间与世界的看法:季节与时间对我们的影响不过是建立在我们对于它们的理解之上。“我们给它们命名”,不过是为了“松开我们精神上的情绪”,并赋予季节一个“外在的形式”,因为我们“想要确定、牢固的东西”。在成人世界里,对于流逝的事物的追忆,或许多以“命名”或仪式的方式来完成,而童年对于世界的反应,却更多的是一种真正的自发的反应,不受思考或精神的束缚。当“我”靠在窗边,被空气中的情感与回忆召唤,“我”或许突然顿悟,世界本是由世界本身构成?“当我说着秋天,秋天碎了”,此时,诗人与季节,与世界,在精神上真正地相遇了。



    和其他运动派诗人一样,詹宁斯的诗歌主题常聚焦于个人经验,她写童年,宗教,爱情,艺术,精神疾病,去过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些都是从她自己的经验出发,个人历史深深地影响着她的写作,但她不是一个自传体诗人,也有别于自白派诗人疯狂的裸裎。她书写个人经验,反射的却是人们共通的感受;她敏感真挚,情感却不失控,这也是运动派诗人的共同特点。在《纪念那些我不认识的人》一诗中,对于在灾难中不幸死去的人,诗人的悲痛之情真挚而内敛,不夸大,不虚妄,却有着最深层最人性的悲痛。詹宁斯诗歌品质的这种诚实与情感自控被评论家们赞为“拒绝装腔作势”。她以惊人的执着终生坚持并发展着这些特质。



    作为一位女诗人,个人情感一直是詹宁斯诗歌的一个重要主题。她的情诗非常细腻感性,意象微妙而大胆,暗含一种隐秘的激情。如《缺席》一诗,女诗人独自重访与情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这一举动本身即蕴含一种伤感的诗意。故地重游,物是人已非,在克制平静的语调之下,掩藏的是深深的失落与伤感。诗歌的结尾颇有巧思,小心翼翼抑制着的情感最后终于在想象中无声地爆发,有着极大的冲击力。



    与拉金一样,詹宁斯也终生未婚。牛津城,成为詹宁斯世界的中心,在这里她度过了平静却丰富的一生。即使晚年,她仍流连于街巷中的哈根达斯冰淇淋店,流连于戏院和电影院,仍像小姑娘一样热衷于收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将它们排排摆放在她的寓所前,迎接那些喜欢到她家里去聊天喝茶的年轻人。她很少参加文学集会之类的活动,因为她觉得当众朗诵诗歌让她觉得难为情。尽管如此,直到90年代中期,詹宁斯在牛津一带都一直颇受爱戴。



    詹宁斯享年75岁,一生非常多产,出版近30本诗集。她曾坦言,她写诗很快,也很少修改。有评论家认为,由于詹宁斯写得太多,诗歌题材又相对狭窄、重复,使得她的许多好诗在某种程度上淹没在同一题材的相对平凡的作品中了。因此,评论家罗伯特·谢泼德为她打抱不平,他认为,詹宁斯的诗歌在运动派诗人中品质最佳,但名声却相对最小。罗伯特·科利也认为詹宁斯的“价值被大大低估”,尽管她一直被认为是上世纪英国“最受欢迎的重要诗人之一”。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29 17:32 | 显示全部楼层
简·赫斯菲尔德诗选



舒丹丹 译





○  简·赫斯菲尔德(Jane Hirshfield)简介:



简·赫斯菲尔德(Jane Hirshfield,1953— ),美国当代女诗人。1953年出生于纽约。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已出版诗集六本,散文一本及大量日本诗歌翻译作品。诗集主要包括《阿拉雅》(1982)、《关于重力与天使》(1988)、《十月的宫殿》(1994)、《内心生活》(1997)、《赐予的糖,赐予的盐》(2001)以及《之后》(2006)。曾入围全美国家书评界图书奖决赛,获全美诗歌中心图书奖、北加州图书奖、美国诗人学院奖金、国家古根海姆与洛克菲勒基金等诸多奖项。现居旧金山。





○ 简·赫斯菲尔德(Jane Hirshfield)诗十首



舒丹丹 译





使者(The Envoy)

——简·赫斯菲尔德 / 舒丹丹 译





某天那个房间,一只小老鼠。

两天后,一条蛇。



看到我进来,

它迅速地将它长条纹的

身体缩到床底下,

然后蜷着,像只温顺的宠物。



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进来或出去的。

后来,手电筒也找不到什么。



我守望了一年,

仿佛有什么东西——恐惧?欢喜?悲伤?——

进入到我的身体又离开了。



不知道它是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它是怎么出去的。



它垂在词语够不着的地方。

它睡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

它的气味既不是蛇也不是老鼠,

既不是肉欲分子也不是苦行僧。



我们的生命里有许多

我们全然不知的开口。



穿过它们,

那悬着铃铛的兽群随意而行,

长腿,饥渴,覆着异域的尘土。







长久沉默之后(After Long Silence)

——简·赫斯菲尔德 / 舒丹丹 译





礼貌退却,



一缕鳀鱼似的微光

离开餐架上翻转的锅,

当月亮步出窗外之后。



一份晚来的自由,就在黑暗里。

残汤也已收拾。



差别至关重要。一只山羊

平静的脸应该叫作高贵

还是冷漠。恰当的冷峻与傲慢之别。



那不可译的思想必是那最精准的。



然而词语不是思想的尽头,它们是源头。







火棘与李子(Pyracantha And Plum)

——简·赫斯菲尔德 / 舒丹丹 译





去年秋天经霜的浆果还结在一棵树上,

春天已在另一棵树上温柔地开了花,充满希望。

从这扇窗子望出去的风景

几乎和十年前一样,甚至十五年前。

但今天早晨却像是

一幅更清晰更幽暗的自画像,

仿佛当我睡着的时候,某个伦勃朗或勃鲁盖尔

曾穿过花园,神情坚毅。







瓜与昆虫研究(Study Of Melon & Insect)

——简·赫斯菲尔德 / 舒丹丹 译





一个奇形怪状的小葫芦歇在一片白色上。

旁边一只甲虫,一扇翅膀轻轻地搭上另一扇。



没有理由为什么这样。

画家本可以画一条虬曲的松枝托起一只苍鹭。

本可以涂抹一万尾鱼化作嬉戏中的阿罗汉。



它们两个在一起已穿越了多少世纪,

像一场漫长而本不太可能的

婚姻的两半在公园的长椅上相遇——



六十年了,有时候我还是觉得他像个陌生人,

老妇人假装抱怨。







山(The Mountain)

——简·赫斯菲尔德 / 舒丹丹 译





此刻,山是清朗的,

在强烈的晨曦里。旋即,消失在雾中。

我重返杜甫,害怕从阅读里

再次抬头,会发现窗内的月光——

但当我眺望时,雾仍在那儿,

只是这远古的诗人鬓已斑白,

一只孤单的野鹅沉默着,蹒跚而过。







一首有两个结尾的诗(Poem With Two Endings)

——简·赫斯菲尔德 / 舒丹丹 译





说到“死”,整个房间都冻结了——

甚至沙发也停止了挪动,

还有灯。

像一只松鼠陡然意识到正被人盯着。



连续说这个词,

事物开始前进。

你的生活呈现出

老电影胶片痉挛的质感。



继续说它,在嘴里多含一会儿,

它变成了另外一个音节。

一家购物中心围着一只甲虫的尸体打旋。



死是贪婪的,它吞噬着所有的生命。

生活是贪婪的,它吞噬着所有的死亡。

它们都不曾满意,也都不知餍足,

每一个都吞噬着、吞噬着这个世界。



生活的握力与死亡的握力同样强大。



(但那些消失的,那些消失了的亲爱的,噢,在哪里?)







秋天的热(The Heat Of Autumn)

——简·赫斯菲尔德 / 舒丹丹 译





秋天的热

不同于夏天的热。

一个使苹果成熟,另一个将它们变成苹果酒。

一个是你走出去站立的码头,

另一个是一匹瘦弱的凫水的马的脊骨,

河水注定每天都更冷一些。

一个身患癌症的男人为了情人离开妻子。

他走之前她拉直壁橱里他的皮带,

将衣橱里的袜子和套衫按颜色

重新摆好。那是秋天的热:

她的手将银色的搭扣与银色的放在一起,

金色的搭扣与金色的一起,将它们分别挂在

一个即将空了的壁橱的钩子上,

并把这当成快乐。







诺言(The Promise)

——简·赫斯菲尔德 / 舒丹丹 译





神秘地,它们来了,这不多的时辰。

神秘地,它们去了。

仿佛那混沌的大狗守护着我的心,

它向来无眠,突然间睡着了。

不是要唤醒任何宏大的事物,没到那样的程度,

只是从琐细中后退。

我凝望着蓝岭的群山,

我从溪流中饮水。像一颗小石子被抛离河岸。

无论我的命运将历经怎样的方向,我信任。

即使是贪婪的方向,甚至悲痛,也信任。

没有什么留待拯救,不是狂喜,也非险恶。

狗尾巴在它的梦里轻轻摇摆。





译注:蓝岭山脉,位于美国东部。







开花的野豌豆(Flowering Vetch)

——简·赫斯菲尔德 / 舒丹丹 译





每出悲剧都可以当作

一个成熟中的自我的故事来阅读,

每个角色都是灵魂的一部分。

喜剧也可以包孕其中。

缺陷常常是自我认识的缺陷;

有时是贪婪。因为这个原因,

一群鲱鱼的滑稽的光亮不会引向情节主线,

我们想象不出驴子或蜜蜂的悲剧。

平庸的现实面前,是平庸的失败:

饥饿,寒冷,愤怒,渴望,酷热。

然而有一天,一个小如野豌豆花的思想开放。

之后,不再介意做那次要的、几乎没有台词的角色,

不再介意扮演一个送信人去送那

人人都知道将到得太迟或被水毁掉的信。

那么,停在那棵无花果树旁吃一吃就不是什么过错了,

只是离去的理由。







是这样的:你曾快乐(It Was Like This: You Were Happy)

——简·赫斯菲尔德 / 舒丹丹 译





是这样的:

你曾快乐,然后悲伤,

你又快乐,然后又悲伤。



如此继续。

你无辜或者你有罪。

采取了行动,或者没有。



有时候你说话,其他时候你沉默。

多半时候,你似乎是沉默——你能说什么呢?



现在差不多结束了。



像情人一样,你的生活弯下腰来亲吻你的生活。



这么做不是为了宽恕——

你们之间,没有什么需要宽恕——

而是像面包师一个简单的点头,

当他看见面包已成形。



吃,现在也成了一件只为别人做的事。



他们将用你或你的日子做出什么来

这不要紧:他们会犯错,

他们会怀念那错误的女人,怀念那错误的男人,

他们讲述的所有故事将只是他们自己的编造。



你的故事是这样的:你曾快乐,又曾悲伤,

你入睡,你醒来。

有时候你吃烤栗子,有时候柿子。









简·赫斯菲尔德:对生之苦厄的“神入”



舒丹丹







    在当代美国诗坛,受东方文化尤其是佛教禅宗影响至深的诗人,最具代表性的大概当属那位曾出家三年、后又娶日本女人为妻的隐居诗人加里·斯奈德,此外,女诗人简·赫斯菲尔德也算是步其后尘的一个,当然她的名声不及前者,对大多数中国读者来说,这还是个陌生的名字。二战之后,佛教禅宗经由日本传入美国,中国古代诗人李白、杜甫、寒山、王维等人的诗作也被陆续译介到美国,东亚文化影响了一批美国青年诗人,禅宗思想超然物外、淡泊自得的精神境界呼应着他们的诗歌追求,一时间禅宗思想纷纷入诗,东西方文化渗透融合,这就是上世纪50—70年代美国诗歌史上有名的旧金山文艺复兴运动。



    出生于1953年的简·赫斯菲尔德在其诗歌的成长上,不可避免地被这股禅宗潮濡湿了裤脚。1973年,赫斯菲尔德出版第一本诗集后,随即决定暂别诗歌世界,她后来的解释是,“如果我不能更多地理解做人的意义的话,我将在诗歌上也不会有太多作为”,她认为“诗歌并不仅仅基于诗歌,它更基于一种彻底的有生命的生活”。这种诗歌观念使得赫斯菲尔德的诗歌一直未曾脱离过平凡生活的轨道,使得她的诗坚守着一种生活的根基。在随后的八年里,赫斯菲尔德在旧金山禅宗中心潜心研究禅宗教义。对于禅宗的研习教会了诗人如何留意,如何质疑,如何进入与钻研,形成了诗人穿透事物表象抵达本质的思维向性,禅宗教义也作为一种精神上的归宿与她的诗歌之路隐秘地绑在了一起。

   

    八十年代初期,赫斯菲尔德重返写作,随即获得诸多奖项。她的诗歌主题多来自日常生活,来自树木花草、禽鱼鸟兽的大自然,来自人类与万物永恒不断的诗性相遇。198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米沃什曾这样精准地描述赫斯菲尔德的诗歌品质:“对于一切生灵的苦厄的一种深刻的神入……”,正是这种“神入”(Empathy,心理学词汇,指全神贯注于某事物以达忘我境界)或“移情”(也即Empathy,指感受他人情感的能力)的沉思冥想赋予了赫斯菲尔德的诗歌以不同于一般女性诗歌的深度与睿智,使它们披拂着一种可贵的宗教美德的光辉。大自然的美与苦痛触发了诗人的灵感,几棵李树,一株开花的野豌豆,一条蛇甚或一只老鼠在诗人眼中都是值得“留意”与“研究”的,这与禅宗所看重的“观识”或“顿悟”庶几相似。世间万物无不隐含着生命的真谛和玄机。在她最优秀的作品之一《使者》一诗中,一只偶然进入房间的小老鼠和蛇,被诗人赋予神秘的生命使者的象征身份,引发诗人对生命本质深刻的思索,“仿佛有什么东西——恐惧?欢喜?悲伤?——/ 进入到我的身体又离开了”,“它的气味既不是蛇也不是老鼠,/ 既不是肉欲分子也不是苦行僧。”诗人发出感叹“我们的生命里有许多 / 我们全然不知的开口”,已然触及灵魂深处——在我们的生命里,情感的进入与消弭都自有其隐形的通道。生命自在清静,既不耽溺于物质,也不执着于痴念,超越解脱,万物相即无碍,这或许就是生命的本真。这首诗也反映出佛教禅宗思想对赫斯菲尔德诗歌的深刻影响。又如《瓜与昆虫研究》一诗,在诗人眼里,天地之中看似迥异的事物间实则结着蛛丝网一般的联系,一个葫芦和一只甲虫的中国式配搭与一场漫长而貌合神离的婚姻的两半之间,谁说没有微妙的吻合呢?“它们两个在一起已穿越了多少世纪,/ 像一场漫长而本不太可能的 / 婚姻的两半在公园的长椅上相遇——”神奇的联想使得诗人将这些世界的隐秘以词语的形式得以呈现并引发出来。“词语不是思想的尽头,它们是源头”,在她2006年新出版的诗集《之后》的第一首诗《长久沉默之后》中,她这样结尾。



    在诗歌风格上,赫斯菲尔德的诗属于严肃理智型,但又不乏感性的意象与细节,在她冷静的语言下,浸透着锐利的思索,被评论家们赞为“像斧子一样锐利的思考”、“自控与狂野,美与力量的混合”。她的诗歌语言有一种清晰、典雅、冷峻、直言不讳的质地和硬度,如水击涧石,清坚有力。如《长久沉默之后》一诗,诗人独特的入诗方式、精妙的想象、严峻的思考以及硬度的语言均有典型的表现,令诗歌呈现出一种令人惊异的广阔和深度。“一缕鳀鱼似的微光 / 离开餐架上翻转的锅,/ 当月亮步出窗外之后。/ 一份晚来的自由,就在黑暗里。”深夜的厨房里孤独而沉思的一瞬,由一缕鳀鱼似的微光起程,引发出对自由与差异的严肃思量:“差别至关重要。一只山羊 / 平静的脸应该叫作高贵 / 还是冷漠”,诗人在词语创设的天地里完成思绪的飞翔,最后在词语与思想的交接处着陆,生命中这平常的一瞬也因此而蓦地生出一种庄重的瞬间感,瞬间即是永恒。



    论及诗歌的渊源,赫斯菲尔德自陈她的诗歌深受东西方文化传统的双重影响,“希腊与罗马抒情体,英语商籁体,沃尔特·惠特曼与艾米莉·狄金森的美国诗歌传统,以及中国古代诗人,日本古典诗人”都给她的诗歌注入了养分。迄今为止,赫斯菲尔德已出版了六本诗集,其中较有影响的诗集是《十月的宫殿》、《内心生活》以及《赐予的糖,赐予的盐》。诗集《赐予的糖,赐予的盐》因探索认同与衰老、关联与孤独,以及当代社会不断增强的来自时间的压力等诸多问题,被视为诗人到目前为止最广阔、最丰厚、影响最大的一本诗集。2006年的新诗集《之后》为她进一步拓宽了读者和奠定了诗歌地位。对于一个淡泊的佛教徒来说,赢得声名应该不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能以独特的精神气质在当代诗歌殿堂上唱出属于自己的声音,这点,对赫斯菲尔德来说,或许更重要。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6-29 17:52 | 显示全部楼层

王家新老师推荐2010年诗歌类新书

王家新推荐:

    (应豆瓣网邀请推荐如下诗歌方面的书)



1,以赛亚·伯林:《苏联的心灵:共产主义时代的文化》,潘永强刘北成译,译林出版社2010年7月出版

推荐语:曼德尔斯塔姆、阿赫玛托娃、帕斯捷尔纳克……以赛亚·伯林撕开了铁幕的一角,让这些光辉的心灵呈现在世人面前。这些痛苦的但却有着卓越天赋的心灵,在今天,依然在照耀着我们,目睹着我们。



2,《顾彬诗选》,莫光华 贺骥 林克译,四川文艺出版社,2010年8月出版

推荐语:“疲倦的诗人/在走向诗的路上”,汉学家顾彬本来就是诗人,这次我发现他还是一个多少让我也感到有点惊异的诗人:“二十四曾是件衣裳/里面光亮/外面夜”。



3,胡戈·弗里德里希:《现代诗歌的结构——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中期的抒情诗》,李双志译,译林出版社2010年8月出版

推荐语:这是一本精辟的、具有开阔的诗歌视野的论著。它运用了诸如“去人性化”这类我们尚陌生的术语来揭示自波德莱尔以来欧洲现代诗歌的进程。就在这本书中,我还读到兰波的这样一个让人难忘的句子:“鸽粪般的梦”!



4,蓝蓝:《从这里,到这里》,河南文艺出版社, 2010年8月出版

推荐语:“从这里,到这里”,这个诗集名起得真好!从这里,经由痛苦颤栗的词语,回到“我们未曾在场的当下”。它显现了一个诗人在写作上艰辛而卓越的努力。



5,赫塔·米勒:《托着摩卡杯的苍白男人》,李双志译,凤凰传媒出版集团·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9月出版

推荐语:有鬼才,或者说“成精了”!这样的诗,最好在月黑风高夜读。



6,江弱水:《古典诗的现代性》,三联书店,2010年10月出版

推荐语:作者在做一项必要的工作,即使对中国当代诗歌的发展来说也如此。



7,舒丹丹:《别处的意义:欧美当代诗人十二家》,重庆大学出版社,2010年8月出版

推荐语:应该感谢译者勤奋而出色的翻译。如果你想送朋友新年礼物或生日礼物,让他们也感知到“别处的意义”,那就送这本书吧。



8,J·M·库切:《内心活动》,黄灿然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10年9月出版

推荐语:库切这部书评集显示了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作家的广阔视野和独特的关注点。作为一个有着多方面贡献的翻译家,黄灿然所翻译的希尼和曼德尔斯塔姆的诗论,都曾对中国当代诗歌的进程产生影响。不过,把库切关于策兰及其翻译的文章题为“保罗·策兰和他的译者”值得商榷,库切的原标题为“In the Midst of Losses”(“在丧失之中”),这样的标题一语双关,它既指向策兰作为一个大屠杀幸存者的命运,也指向了策兰诗歌翻译过程中的丧失。这双重的丧失,隐喻着诗和诗人在今天的命运。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关闭

站长推荐上一条 /1 下一条

QQ|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诗歌报 ( 沪ICP备05009012号-2沪公网安备31011702001156号

GMT+8, 2025-6-16 03:28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0,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