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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人生大舞台]自传篇之五 <感恩坎坷的人生 感恩擦肩而过的死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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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6 00: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人生大舞台]自传篇之一 < 误入竞选省会区政协常委怪圈>

                   A 五岁开始给父亲当”雇工”的童年
我的华侨地主成份没有影响我在小学光荣地带上红领巾,由于父亲把在外国卖青田石雕和当井下矿工赚的钱在温州市郊买了田地和房屋,我一岁便随父毋哥哥姐姐离华侨之乡青田来到温州市,父亲把百来亩好田租给别人种,却将租不出去的五亩离水源远土质差的地留给家人种,我是五岁开始给父亲当”雇工”,工钱是三餐米饭,很少有鱼肉吃,因为父亲还要存钱买地,
                 
                  B 一边上学一边种地干农活的青少年时代
我和哥哥姐姐都是一边上学一边种地,干农活的时间比上学和做作业的时间多,我十五岁初中毕业因成份高失去考高中的资格,为了摆脱一辈子干农活,我只身”盲流”到青海考进省城中专,毕业后几经周折从小县城调回省城电力局,当又苦又累又脏以抬挖拉爬为主的外线工,那时二十八岁前都可以申请入团,我申请了两次,均因成份不好而被搁置,便放弃了入团的美好理想,当我从工人,技术员一步步混到工程处副主仼兼高级工程师岗位,已年过不惑,
                  
                      C  党的大门洞开,但我无勇气进去
一次,一亇很欣赏我工作能力的上级党总支书记对我说:党的大门对你时时开放,你为什么总是不朝里瞧一眼,悄悄走过呢,我哑然,我自有苦衷,我的顶头上司是工程处正主仼兼党支部书记,我这个技术干部入了党,我是副主仼兼主仼工程,如果入了党,无形中成了他的竞争对手,,小学四年级没读完的他,目前的正主仼地位难保,我的入党申请肯定过不了他基层这一关,
当时,他正培养我手下一个年轻技术员入党,培养他排挤我的目的很清楚,我何必吃力不讨好地拍马屁呢,当时我己是省美协理亊省作协会员,生产技术安全工作没少干,但说我不务正业的流言却时时电力局流传,不过,在正主仼上班一露面后就开着公车整天给办私亊时,我悄悄写诗歌小说也是有的,
一次,我正在厕所小解,他办完私亊买了菜就在走廊大喊:杨主仼到哪去了,官大一级压死人,难怪有人说,宁当鸡头,不当牛尾,

                        D 我的官运悄然而至
和政治没有亲密关系的我,也同时保持着经济男女作风问题的基本清白,仕途一直顺风,在五十来岁时被在牧区州电力局任正职的同学邀请去当处级副职,因现任副职无能力又不听话还拉帮结派,处级副职比我当时的科级高一级,工资也高出好几百,但牧区冬季的冰雪道经常出亊故,加上儿子在西安上大学,妻子担心我当了处级干部会惹来外边彩旗飘飘,即使她的红旗不倒,一旦引发地震,她的地位岌岌可危,

                              E  当官男人的四不谚语和一个鼎的三只脚拆散三处的难题

当时社会上流行当了官后的男人有五不,一是自己的工资不花,二是自家的饭不吃,三是自家的中华不抽,四是自家的茅台不喝,五是自家的老婆不用,即使是为官者,听了这幽黙的俚语也要捧腹大笑,
我调到牧区电力局当上处级干部也应是官了,她担心我也染上为官的恶习,妻子坚决要求我放弃外调升迁的机会她说,一个鼎的三只脚都拆散三地,这个家还像家吗?她出的难题我无法解开,我想,为官的老婆应有如来的大肚才能胜任啊,

                                F 秋风远去三首诗被妻作为矛击破了我的升官梦

    到底去不去牧区州县了却时时闪现的官场梦?尚在动摇中的关键时刻,妻来了个杀手锏,她拿出了我和省作协去北山森林公园休闲釆风归来发在省报副刋头条的我的诗作说,牧区的官好当吗,去了牧区,就不能再不务正业整日画画写诗,你这三首将成为你诗画穷途的绝唱,还不如安份守已地守着省会的老窝吧,三思之后,我对妻的建议投了赞成票,想起当时怕喝酒敌不过那些斤酒不醉的酒仙和摆下鹿肉熊掌的诚心劝酒的森林公园的领导,我吃够了山珍喝了半斤青稞白酒便借口胃疼不喝,借着微酗在一个多小时现将三首诗速成,他们看了后大加赞赏,当然,我也被罚酒一碗,现摘录如下:

秋风远去(外二首)
      
独坐在北山四月
雪花如蝶,春雨淅沥
心绪是一块绿色的孤岛

深入幽静的山谷,草坡上
一枝探春花在梦中醒来
几个空洒瓶
穿过漫长寂寞的冬天

是谁,曾用燃烧的水晶
去点燃一个纯情少女的歌声
是谁,酩酊中
为一个擦肩而过的故事
默默流泪
酒杯中涌动着的激情,早己
沉落为西天的晚霞
草地上柔软的恋情
也烟消为林边的霏雾
欢乐的节拍已遁入黑夜
远处的石头上,一个孤独的男子
正默默点燃第四十一支香烟

雨中伤心的红蘑菇
风中抖动的桦树枝
掩藏在草丛的花朵
幽径中红衣女人的脚印
嚼不烂的酸果,都随
去年的秋风远去
五月的诗人,你是否捡到
被岁月遗忘的一只红舞鞋

北山瀑布断想

你曾是天上哪一朵流浪的云
你曾是林中哪一片绿叶的呼吸
你曾深入过哪一茎花蕾的芳心
你曾湿润过哪一条红鱼的嘴唇
你从哪里来
土地的情人根的情人麦穗的情人
隐身于大树内部的情人
在燃烧的热焰中化为灰烬的情人啊
你要到哪里去
青海湖蓝宝石的眼睛
秋雨中飘摇的最后一片桦树叶
不曾使你感动
辉煌的高度
留不住你匆匆的脚步
月亮深沉的拥抱
留不住你飘逸的心
石头的情人雨中窃窃私语的情人
如今,你伫立殉道者的危岩
坠落或者飞扬
在自由响亮的笑声之后
粉碎成晶莹透明的思想
走进诗歌

白雕山

是鹰,还是山
抑或是一种躺倒的信抑
你高傲的头颅
沉重无奈的低下
你僵化成花岗岩的断翅
在混浊的阴霾下抖动,云杉丛生
掩埋了你死去的眼睛
你熔岩一样燃烧的心,却没有
在岁月的风雨中熄灭
大通河呜咽的波涛
风中摆动的绿色羽毛,都在倾诉
亿万年前对于天空的记忆
在二十一世纪的哪一个季节
你将发出金属的啸声
将白色的闪电,再一次
射向午夜的星空

          G  误入竞选区政协常委的怪圈
讲了那么多闲话,总算进入正题。正当我的身心在技术和画画写诗作文的三个互不关联的领域悠然鬼混消遥时,省局组织部长找我谈话,开口便放下一句崇维话,接着又说:这次是组织求你帮忙,我警诧,他表明叫我参加城北区政协竞选,
那时我参加九三学社民主党派不到一年,是省作协某会员介绍的,他的诗文一般般,但他加入九三学社笫二年被荣升省会西宁市主管文化艺术的副市长,他工作的地质局拍马屁给他买了专车,他的性格豪放且不拘小节,经常在酒场上得到美女诗人互喝交杯酒的艳遇,当然也是挚友,
我说合适吗,他说同时竞选的还有省局工会副主席,我说演说稿你写我念,他哈哈一笶爽快荅应,我想,这是我陪绑当电灯泡啊,情场舞场我也被比我英俊伟岸的诗友借去当电灯泡,省了不少门票和茶水钱,
结果公布,我胜选,工会副主席反而当了我的电灯泡,他宽宏地表示要支持我的工作 ,他友善地说,你的能量比我大呀,我再次坠入迷雾,
                     H  我占了组织的便宜
去城北区开过第一次政协常委会,我才得知改选后十四个政协常委有十二个党员,九三学社的政见和党的政见比较靠近,并非我的政治水平高,是九三学社能人贤士多,我占了组织的便宜,
另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是,上一届区政协也有一名民主党派原藉台湾省的女高工,今年退休了,我顶她的缺.
而城北区上马的企业如春笋竞发,供电是重中之重,也是百姓民生大事,有一个电力局的常委坐镇,何俱"电霸"霸道胡来,
会后一人发十元午餐费,我坐在清真拉面地摊,吃下两大碗牛肉拉面,庆贺自己晚来的'官运"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人生大舞台]自传篇之二 戴着"地主羔子"帽子的童年

            A  "地主羔子"帽子的由来
    父亲把在法国煤矿下井赚来的钱,在温州市买了地和一幢百年石墙老屋和一间店面,解放前一年又在居民农民杂居的大南门板桥底盖了不多见的两层三间楼房,当时入住新房的是解放温州的一个连的山东兵,使我初尝了山东快书的滋味,后来这支部队在解放沿海某岛屿的战士几乎全部牺牲,他们快乐的形象仍在我的记忆中浮沉,
       那时父亲的衣服背上别着的白布上书写着"不法地主"四个大黑字,令所有的老百姓包括乞丐括目相看,父亲欣然接受了这巨大的落差,他的脊梁骨仍然挺直,他必须要担起八口之家的重担,
         地主的儿子即地主羔子,这不是帽子是外号,我只能虚心地收下,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我接受了"可以改造好的剥削阶级子女"称号,深信自己的前途光明无量,
       幸而我唯一的姑妈高中毕业就进了市广播电台工作,增强了我们姐妹五个努力边种田边读书自力更生奋斗下去的希望,

                        B 每日的农活是必修的课程
    大约五岁我开始下田务农,最筒单的是抬水抬粪水田插秧踩水车耘田拔草收割稻谷一学就会,比课堂上背课文简单,复杂的农活是锄草,一是举不起沉重的铁锄头,二是锄草不小心误锄麦苗,三是伤及觅食的青蛙会招至不给吃饭的后果,父亲会将青蛙的伤腿包扎后带囬家养伤,被最心疼我的祖母知晓会骂我是小畜生,袓母偶而骂父亲是"大畜生",但她从不骂天资聪慧长得秀气的姑妈,在那个地富反革命一视同仁的年代,姑妈是家族的金凤凰,
        尤其是解放温州任团长转业到广播电台任台长人高马大五官出众的山东人穷追姑妈的那几年,村里干部无故找父亲训话的次数也少了,
        我的农活必修课顺利通过,但我的小学一年级却上了两年,原因是我的语文课本被班里调皮的男生偷了,弄得我每天要借他的课本重抄课文,被父亲发现,罚我背课文,背不好,手心被竹板打得起血泡,竹板放在二楼窗外,一次我把竹板悄悄推至楼下菜园草丛,父亲找回后打掌心的次数翻倍,那一年我留级,第二年我七岁又补读一年,在我幼小的心灵留下自卑的印痕,
   
                                 C,彩蝶一样调皮可爱的小女孩
     我家两层楼房的对面的高墙里,有原藉青田县的国民党高官陈诚的别墅式高楼,墙里个头比我稍大的小女孩也常到我家石墙内的小院玩,院里有几垅爪果菜地,有飞来飞去的蜜蜂蝴蝶,偶而也有螳螂捕虫的画面出现,
         她经常会带一些儿童小画册给我看,并且用小剪刀把小人剪下来,我就收拾起来作临摹资料,一次她把我画的画带回家给家庭教师看,那个教师还给我送了盒彩色蜡笔,从此我画画的兴趣呈惯性増长,以至于我小学上语文算术课时,把课本上空余的纸面全涂满了动物和花卉,
          那时我们约五岁左右,我们俩的关系越来越像亲姐弟,一次我用筷子蘸蜂蜜粘住了一只美丽的彩蝶送给她,她居然快活地在我肮脏的脸颊亲了一口,被摘菜的母亲看见,把母亲吓坏了,事后毋亲担心地说,高墙内有拿枪的兵守卫,小心来抓你,
          约在解放的前一年,几个月不再见小女孩的身影,应当是去了远隔重洋的台湾岛,之后,每每看见花丛中飞舞的彩蝶,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她彩蝶一样调皮可爱的倩影,

                                  D 我在老屋板壁上画的大公鸡是家族复兴的预兆
     我家在解放前夕竣工的楼房结顶前在阁楼挂了一只一人大的大公鸡,然后鞭炮齐鸣从楼顶洒糖果给看热闹的邻里,这只昂首啼鸣的大公鸡激发了我的童心,第二天我就站在长凳上,在祖母厢房的板壁上用彩色粉笔和木炭画了一张大公鸡,祖母兴奋地叫了父亲和一群邻居来看,都称赞我长大了会有出息,
          后来,荷花村的村民和聚居在此的几十家青用归国华侨都陆续到祖母住的厢房"参观"我用彩色粉笔画的大公鸡,我成了地方上小有名气的小画家,         
          几年后,我就能临摹小人书上常见的的关公诸葛亮和孙悟空猪八戒了,当我终于带上红领巾,我的"地主羔子"的帽子也无形地摘除,但剥削阶级子女的阴影仍未能从幼小的心灵抹去,

                                 E  神羊的多次光顾,使板桥底的居民和村民收回了卑视的目光
      我家位于温州市的南门南石桥以南的板桥底地段,温州石桥有几百座,但板桥却只有一座,跨过短短三十来米长的小河道,它联接着几十公里长的南塘河和种满荷花的荷花湖,其实温州如血脉宻布的河流是南宋某官员历经三十多年人工开掘的,临欧江又修了几十座水闸,用以排涝保水,确保了温州百姓千年的旱涝保收,倒是解放后填河盖房办厂,弄得到处臭水横流,近十年虽每年投入几亿整治,收效甚微,唯一的板桥也在我支边几年后消失了,
           神羊是在我六七岁时光顾的,晚上就睡在我家老屋的中堂的稻草上,我父亲睡在门外守夜,父亲次日晨天不亮拔了青草喂饱之后,就去客串弄堂小巷募集香火和零钱,神羊脖子上的银铃给大人小孩留下了难忘的铃声,
           现将以前发在<青海湖>省刊的<神羊>贴在下边,

                                               神 羊


    一天,我的一位好友在大谈羊助巴的时候,说从他的肠胃中走过的绵羊没准可以覆盖一面山坡了。他问我为什么从不吃羊肉并断定在青海不吃羊肉的男人一定是傻瓜。为了证明我不是傻瓜,我给他讲了关于“神羊”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神秘故事。
我的故乡是浙江沿海的古城温州市。现在温州市有四多:即生意人多,钱多,坟多,庙多。但解放前只是庙多。庙有关帝庙、孔庙、土地庙、尼姑庵之类。庙的规模有大小微型之分,有树有水的名山有大庙,弄堂口有小庙,每家的炉头有明察三餐的灶王爷,市中心还有几座天主教堂,神圣的尖顶直指云霄,令仰望礼拜的信徒想起遥远的天堂。
    温州市市区北临瓯江,东西南有三座山,每座山都有相当规模的大庙。我家住城南区,我家的正南方有座状如大龟的紫微山。龟头上镇有高塔,龟背上修有佛殿,龟的尾部有一座不起眼的尼姑庵。佛殿香烟不断,而破落的尼姑庵却不见香客。尼姑庵被温州市民冷落是有缘由的,这得由庵旁一颗十人难以怀抱的大榕树说起。这大榕树曾被雷公劈去了一半。入夜,那老榕树会变成一个老尼姑。老尼姑弯腰跪地向上苍合掌叩拜呈赎罪状。在刮风的雨夜,老尼姑在凄凄风雨中发出呜呜的哭声,她的衰老弯曲的身影随哭声抖动,令小城善心的老人掉下心酸的泪滴。
老尼姑的故事温州市妇孺皆知。在我们的祖母的祖母还是姑娘的时候,老尼姑是家出名门美貌惊人的浙南才女。她十七岁嫁给一个患痨病的秀才,秀才第二年便口吐鲜血一命归阴。老尼姑深知自身罪孽深重,便削发为尼。
她安份守已当了二十年称职的尼姑,修了二十年的心,养了二十年的性,又潜心读了一屋子的经,但在二十一个年头她却按捺不住凡人的欲望和一个卖肉的鳏夫私通。她本来是可以修成正果升入圣神的天堂的,终于惹上尘埃而未能做到原始佛教经典《诚心》所训示的“善初、善中、善终”而被打入地狱。
那是在一个人类和动物都容易发情的初夏的深夜,老尼姑和鳏夫又在大树下的菜地约会,突然,一阵暴雨浇灭了她们的欲望之火,一道闪光的利剑从天而降,大树的一半劈开倾倒为愤怒燃烧的火炬,肉体和邪恶顷刻化为灰烬。后来,大树又长成老尼姑的模样,它总是年夏一年地在淒风苦雨中向那些心存邪念的女人们告诫着什么。从此,尼姑庵便断了香客。为生计所迫,尼姑们只好在山上自力更生种红薯养活自己,香火钱则逐家逐户登门化缘。
在我五岁那年,见一个长得很标致的年轻尼姑来我家门口化缘。母亲给了她一升米,又给了十个铜钱,她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说我长大会有出息的。还记得我很感动地注视过她圣母般美丽的容颜,以至于以后我看到圣母的油画时总以为那位年轻的尼姑更像真正的圣母。
就在那年一个深秋的雨夜,听大人们说,那个美丽的尼姑在化缘途中被一帮叫化子强奸了。她在凄凄风雨中含泪投入瓯江混浊的波涛,离开了这个并不清白的尘世。
在小尼姑投江自尽的那一天夜里,紫微山的古塔突然南倾二十度。古塔总算没有倒下,而塔顶那棵百年老桔树的枝叶却纷纷坠落,第二年便枯死了。
据说,在小尼姑祭日七七四十九天超度亡灵的那天下午,众尼姑正在庵里烧纸。突然,纸灰如黑碟狂舞,天空雷声骤起,大雨倾盆。就在这时候,一只白色的小山羊闯进庵内,似为避雨。小山羊依偎在小尼姑的灵前,久久不肯离去。众尼姑便猜度这小山羊是小尼姑转世,将她收养下来。小山羊就这样在尼姑们的诵经声中渐渐长大。
待第二年小山羊长出嫩角和飘逸的胡须时,就顶替了小尼姑的职责专司化缘了。山羊项颈挂着银铃,肩胛背着两个化缘蓝布袋,它走街串巷,坐车乘船,脚印遍及温州地区。风雨无阻、日行暮宿地为尼姑庵化缘,它行为规矩,从不撞入菜地农田吃食。偶遇顽童玩耍,总是回避退让,从不以双角抵御。
据老人们说,小山羊很有灵性能听懂经书,即使在化缘途中也不忘听教徒诵经,待化缘袋装满铜钱和香烛后,山羊会匆匆赶回紫微山的尼姑庵。休息听经一日后又复出门化缘,山羊的规范行为深爱教徒和群众喜爱,尼姑庵由此不再冷落,一年后尼姑庵又翻修一新。山羊给尼姑庵带来兴旺,为此,人们称它为“神羊”。
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神羊”,大约是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光。一天放学回家行至巷口,见落日正好辉煌地栖息在我家的黑瓦上,一群老人像条长尾巴似的虔诚地跟在神羊后边,指望神羊光临自己家门,但又诚恐诚惶地不敢近前诱导。待神羊行至我家“凹”字老屋时,便向中堂走去,这是一座浙南建筑风格的百年老屋,是父亲在法兰西卖青田石雕赚了钱,向一个家境没落的大户人家买的,这座老屋虽然还没有老到出狐仙的规格,但却已具有一条吉祥物大青蟒蛇和一群野猫的水平。
神羊进中堂后便在祭祖的神龛前静立,然后慢慢转过身来很安详地接受大家的跪拜。跪拜时老人在前排,中青年男人在第二排,妇女儿童在后边,秩序井然。这时父亲双手捧来青铜香炉供邻居们插香烛。我和母亲去屋前菜园拔神羊吃的嫩草,自发的跪拜仪式持续了几分钟,在大家跪拜和送香火钱的时候,神羊的表情一直是肃穆 庄重的。待人群渐散,父亲便会赶走那些赖着不走看热闹的小孩,神羊开始自由放松地在中堂踱步,当它发出“咩咩”的叫声,说明它需要进食了,父亲就把嫩草送进去,神羊吃得很慢,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有时神羊也会吃豆夹菜蔬,有钱人也会买些香蕉荔枝香梨之类,神羊也吃得很有滋味。但尼姑们要求施主尽量以青草为主,只在每月初一、十五才可适量加些廉价的瓜果。
在神羊慢嚼细咽的时候,父亲去柴房抱来稻草麦秸铺在神龛之前,然后在神龛上点上香烟蜡烛。一切就绪,父亲垂手倒退出中堂,将中堂六扇大门轻轻掩上便坐在门前守护。待神羊吃毕,它会咩咩地轻叫几声,父亲就说是到了神羊听经的时候了。父亲年轻的时候几次去法兰西打工做小买卖,回国后又经商教书不是虔诚的教徒,也不会念经,只好叫目不识丁但却能背诵几本经的祖母来念。但父亲是一家之主,有关家中的祭祖烧香拜佛事自然由父亲主持。
这次祖母叫我拿了《六祖法宝坛经》,她翻开一页页背诵,如入无人之境。平时祖母背诵时一页中总要忘掉两个字,便要我指点。佛经中的字大半我不认识,我便到隔壁向一位中学语文老师请教,然后现买现卖。祖母的记性是地方上出名的,一个生字她问一次就能记住,但她问过的生字我却几乎是全部忘光,祖母便说我人小忘性大,长成人了成不了大事。
这次祖母的佛经念得很顺,有如山涧的泉水。当念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佛拭/勿使惹尘埃”时便悠悠唱了起来。这是神羊也“咩咩”响应,母亲便说神羊也会念经呢,听了母亲的话我笑了起来,看见我笑话母亲,平时最溺爱我的祖母也生气了,为此我差一点挨了父亲一巴掌。祖母的经念完毕,夜深了,神羊也安静入睡了,那一夜,父亲在门前铺了席子守夜。
次日,天不亮神羊就要启程。全家人肃立送别,神羊回过三次头并咩咩叫过三次之后便径直朝巷口走去,听着银铃圣洁悠扬的叮当声渐渐消失在朦胧的曙色中,我们全家人的眼睛都湿润了。
大约是第二年,神羊又来了一次。这是一个初夏的下午,祖母坐在老屋前的大榕树下乘凉诵经。大榕树高五六丈,树顶常栖息三两长脚鹭鸟,这些鹭鸟是从南面大湖的荒弃的孤岛中飞来的,孤岛中有许多散乱的无主坟和野桔树,平时只有一户流落至此无正当职业以打鱼糊口的渔民,岛上有许多野鸭水鸟,长脚鹭鸟便成群栖息在大树上,为了抓蟋蟀,我和几个胆大的伙伴曾坐在采摘菱角的大圆桶里划过去一回。我在棺材板的夹缝中抓住了一只大头的蟋蟀王,但我深更半夜回家后却挨了父亲一记重重的耳光。
温州市的长脚鹭鸟时常结伴飞越市区,并经常会在偏静处的大榕树高枝而栖,鹭鸟是象征吉祥的鸟,因此温州市的市民们也会对鹭鸟倍加保护。父亲为了引鹭鸟常来,还有意在树顶枝丫上放了鸟食。因此,每日总有鹭鸟在树上啄食鸣叫,其声音清越高远,如临山涧清泉。祖母听到鹭鸟的叫鸣,便搬了竹椅到树下念经,她在树下念的是《阿弥陀佛》,她一遍遍重复念那段和鹭鸟有关的经文;“复次,舍得弗(舍利是梵语,即鹭鸟;也叫百舌头鸟或好声鸟)彼国常有种种奇妙色之鸟,白鹤、孔雀、鹦鹉、舍利、迦陵频伽、共命之鸟。是诸众鸟,昼夜六时出和雅音……”在祖母平和的念经声中我慢慢睡着了。当我醒来时,见祖母正和神羊“说话”,神羊一会儿显示专心听讲的样子,一会儿又频频点头。祖母说神羊是知道善恶的,它听得懂人话但发不出声音。祖母给我和神羊解释“书夜六时出和雅音”的意思说,我们这个世界上的鸟只有日间会叫,西方极乐世界的鸟,那是日间夜间共六份时候常常不停歇的发出和平雅致声音来,听了这温和的声音,我们的心便变得和平快乐清净文雅。它是演说佛法道理,宣布那五根、五利、七菩提分、八圣道分的种种方法。
我对这么深奥的佛经自然无法理解。为了讨得祖母的一枚铜钱,我便老老实实地站着装出听懂的样子。此时,我便研究神羊是否听懂。神羊静静地站着,它的眼睛如一池清澈的碧水,上面似乎薄薄地罩着一层浅蓝色的薄雾,而瞳孔像是湖底闪光的黑宝石,透出一种神圣庄严的光芒。它的眼神显得温顺,有如冬日温暖的灯光,当夕阳在神羊洁白的全身披上橘黄色的霞光,树上的几只鹭鸟也拍翅飞向紫微山方向时,神羊望着鹭鸟似乎想起了什么,祖母和我把羊背上的化缘袋里鼓囊囊的香火蜡烛铜钱纸币整理好,祖母说,今晚它不会住宿要回尼姑庵了,果然,神羊朝祖母点了几下头,便朝紫微山方向慢走走去。当神羊吉祥的银铃声在巷口消失,它负重稳步行进的身影在我的心上留下永远的烙印。
温州市关于神羊的传闻故事很多。听说一个小偷偷了神羊化缘袋中的几个铜板,他偷了钱的那只手麻木了一年抬不起来。一个醉鬼深夜迷了回家的路,是神羊从拐弯抹角的小巷弄堂把他引领回家,一个做生意赔了本的商人在温州市公园的偏僻处上吊自寻绝路,在他断气的瞬间坚实的麻绳断了,落地后他恍惚看见神羊的身影并听到银铃远遁的声音。一个在除夕寒夜差一点被冻死饿死的有病的乞丐在凌晨突然发现神羊就紧卧在他身边并奇迹般地给他带来了一块救命的糖年糕。关于神羊的故事祖母能讲一百个,我总觉得有些故事是祖母编出来的。但有一个故事却在温州市传得拂拂扬扬。那就是神羊在冬天救起一个落水的四岁女童而神羊却因伤风感冒几日卧病不起的故事。传闻中,神羊入水救起女童后,神羊身上却未沾滴水,而它化缘袋中的佛经也未曾湿过一页纸。我总纳闷,神羊未沾上一滴水,为什么会伤风感冒生病呢?
那年秋天,我出麻疹一月未能上学,虽然补习了一阵,算术仍然很糟。临近期末考试的日子便很难过。为渡难关,祖母每天替我念佛祈求神灵保护。并要我一日六次念南无阿弥陀佛经,每次念三百遍。我只好老老实实应付,但每次到底念了多少总是记不清。祖母说,心诚则灵。因此,我每次都是专心致志地念。祖母又说,睡觉前要祈求神羊保佑,也要念到入睡为止。
那一夜,我闭上眼不停地念着神羊保佑。我觉着有朵朵镶金边的白云从冥冥处飘来,它们不停地变换着形状,有时就变成神羊的样子,我渐渐地睡着了。大约是凌晨的样子,我听到天空的远处有银铃清脆的声音叮零叮零地流了过来,这是神羊的银铃啊,我不假思索地迅速爬起来,背上书包并拿上祖母给我的一枚银币,这是孩子们玩赌博用的,那时我则想将银币捐作香火钱。我走出大门,见神羊正走过大榕树,树上偶尔露宿的鹜鹭被银铃的叮当声唤醒,它们引颈向高高悬挂于空中的圆月发出安宁的鸣叫,接着便拍翅缓缓向月亮飞去。神羊全身披满月光的清晖,也向鹜鹭列队飞翔的方向走去。我跟着银铃悦耳的声音穿越似水的夜色快步向神羊靠近,我觉着这圣洁的铃声来自遥远的月亮,又觉着是从自已的心中发出来的。我默默祈祷:神羊保佑我考试及格。我想追上神羊,并把我心爱的银元捐作香火钱,但神羊总是和我保持着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一会儿,神羊渐渐地如月亮般发出水晶似的光芒,我如梦般飘浮在状如神羊的水晶灯后边。一条明亮的河灌满了水银横在前面,状如神羊的水晶灯从水面上滑了过去并且远遁为对岸的一盏桔黄色的灯光摇曳在黎明的曙光中。我接着也匐匍着进入一种冰冷的意境,我的肢体似乎被柔软的云团包围托举着向对岸的灯火靠拢,我终于飘忽着投入灯光的怀抱,我又冥冥入睡了。
我醒后,发现自己在桔园守夜的祖父的怀里,草棚里煤油灯桔黄色的火苗还在晨风中跳跃。祖父说我在凌晨游过四十米来的河面,我无法相信,因为我刚学会“狗爬屎”,最多只能游五六米,我说起神羊,祖父说神羊在三天前就坐船到上海化缘去了,父亲怀疑我中了邪,下午送我到医院看病,医生说可能患梦游症吧,过后,祖母把那一枚银币捐给了尼姑庵,期末考试我的成绩居然名列前矛。我想,一定是神羊在显灵吧。
在那一年的除夕夜,我梦中被一声动地的巨响震醒,初一便见正南的紫微山上的斜塔消失了。父亲每年初一要放的十个朝天炮也因此没有点燃。初一温州全城沸然,据说神羊被一帮浙西山区来的乞丐在除夕宰食了,屠夫初一就七窍流血毙命,另外,食肉的十多号人均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剩下一个素食的老乞丐(他只拿了羊皮)便两手着地爬上了紫微山尼姑庵请罪;然后又背着羊皮替神羊化缘七七四十九天,众乞丐才渐渐康愈。据说后来有几个乞丐皈依佛教当了和尚。
从此,温州市人便不再吃山羊肉。
大约是五三年吧,和尚尼姑们都还了俗,所有的庙宇也都颓废了。城里的天主教堂当了仓库。到了五八年大炼钢铁的时候,那些颓废了的庙宇的旧砖被捡去砌了土高炉,庙宇终于在温州市地界消失了。唯独尼姑庵有一个年迈的老尼姑守着庵门,后来,这个无家可归的老尼姑也老死了。只留下几面断墙残壁,但那棵古树依然在岁月的风雨中飘摇,在每个夜晚,依然化作一个老尼姑,漠漠俯视着温州市的芸芸众生。
对于神羊,父亲一直是很感激的。自从神羊第一次光顾家门,邻居们便都羡慕地说,我们家一定会兴旺发达的。后来居然应了邻居们的话,我们家一直保持人丁兴旺的势头,前几年,随着温州市市场商品经济的发展,我的一大群侄子和外甥外甥女们一个个开起了皮鞋厂服装厂,他们最终都发达起来了,唯独我浪迹青海,没有遇上发达的机会。但总算在企业有一个可靠的铁饭碗,而且在丰衣足食之后还能有余兴舞文弄墨,这一定是托了神羊的福了。
大前年回温州市奔父丧的时候,见紫微山又修起了新塔,新修的佛殿也香烟缭绕,很有气派,但尼姑庵仍然是断墙残壁,只是那被雷公劈过的半棵古榕树仍不见衰老,老树干上勃发的嫩绿仍然梦一般飘浮在枝丫之间,听邻里说,有一位上海来的削发为尼的失意女大学生正在游说筹集资金重修尼姑庵,不知现在修好了没有。
家里来信说温州市私人集资的飞机场已修好投入运行,通往金华的铁路也由外籍华人合资正在欧江沿岸艰难地推进。自家的百年老屋几经拆修成了临街的小百货店和理发店,屋前的大榕树也终于历尽千年风雨在修路时被锯去而寿终正寝,对于这种变迁我没有特别的激动,尼姑庵是会修起来的,庵旁古树的枝叶也许仍然会在下一个世纪的风雨中飘摇,但神羊的故事我想是不会再有了。

[人生大舞台]自传篇之三 坎坷的读书生涯
                  一
莎士比亚告诫我们:“赌鬼手里的骰子,学士手里的书本,夺也夺不下来的。”自己也算是个读书人,但却没有莎翁所说的那种深刻感情。“夺也夺不下来”也确实有过。那是在读理工学校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讲高等数学,我却在课本的掩护下偷看泰戈尔的长篇小说《沉船》。老师发现了便来没收,我便抵制,终于把小说撕成两半。熄灯后在被子里打着电筒看也是常事,但因买不起电池而不能旷日持久地坚持。夺也夺不下来的是小说闲书,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之类书籍却享受不到同等待遇。

                  二
我6岁那年,母亲在我住的老屋厢房的横梁上发现了一条大青蛇,父亲便断定我长大了有出息,当年秋天就逼我背上书包上学了。第一次拿到课本,那些陌生枯燥的文字符号并没有引起我的任何兴趣,只是翻看书页里的插图。后来,我的语文课本又被大同学偷走了,父亲要我把课本抄下来,那一年我留级了。后来虽然没有再留级,但我却把读书视同服苦役。屁股虽然很安份的坐在教室的板凳上,思想却神游到学校附近的桔子园抓蟋蟀去了。
随着年龄的增大,教科书一本一本的读破了,知识也一点一滴的积累增长。但我对学校和课本没有太多的感激之情。

                     三
五十代轰轰烈烈的除四害运动把学生有限地从教室解放出来。
读初一的时候,学校搞半农半读。师生搬到远离市区的偏僻农村。学生们分散到农户家吃住。晴天去种田,下雨天不出工就在村子的祠堂上课。期末,大家兴高采烈地拿到了又红又专的评语,上面盖着大队的印章和队干部的手印。
读初三的时候正值五八年大跃进。学校的操场办起了炼铁厂。土高炉虽然只炼了几炉废铁渣,但“一天等于二十年”的革命干劲却永远鼓舞着我们的肉体和精神。

                     四
初中毕业后,为了能够继续求学读书,我十五岁只身来到边疆青海省会西宁的中专,读书,算是支边(但文革时称之为“盲流”)。
,三年困难时期,肚子空虚。下午自习课学生们便拿着小说结伙到郊区的庄稼地散步,同时也偷偷摸摸搓一些未成熟的麦粒或挖几个土豆吃,后来大部分师生得了浮肿病,小腿像馒头一样发了起来。学校便提倡劳逸结合,停了军体课,教材也“减”、“缓”、“免”了不少。但我们学生床头的小说却日益增多。

                     五
肚子吃不饱,就思谋着自力更生,思谋着向青海西部的大漠荒山要粮。1960年11月,我们全校师生雄纠纠气昂昂踏上西征之途。因为宗旨是开荒种粮,因此校方不准学生带书,行李也如战士上前线那样简单,我们几个爱好文学的学生便相约各人悄悄带上几本小说互换着看,我挑了鲁讯、高尔基、屠格涅夫、托尔斯泰、莫泊桑、狄更斯的六本小说塞进棉被里。那时一天行军要走八九十里路,一本本小说便逐渐变成一块块沉重的砖头。三天后各人陆续把小说一本本扔掉了,当我第四天脚底磨出血泡终于决定忍痛弃书时,和我同行的目不识丁的炊事员却把书拣了回来。这样,这几本文学名著便很荣幸地和维系生命的物质食粮为伴了。

                      六
经过长途跋涉,我们在海西一个叫香日德的地方驻屯下来并深翻周围许多不长草的秃山头。后来由于负责后勤的学生在搞“小秋收”时剪去了老乡地里尚未收割的麦穗,学校被当地农民撵了出来。师生们又继续西征荒原腹地诺木洪。我们饿着肚子掘地三尺挖出顽强地生长于荒漠的沙柳,然后烧荒垦田。试图在瀚海创造奇迹种出麦子来。我们亲自体会愚公移山时的豪情壮志并在与天斗与地斗中享受无穷的乐趣,十几个小时的重体力劳动后,晚上师生们烧起篝火围坐着学习政治或偶尔进行精神会餐。这时候我们终于平生第一次主动想起来要读书了,但书却不想读我们。

                       七
     师生们的防冻衣装不全,不少师生的手脚被冻坏了而又得不到治疗,吃水困难(师生们早就精简了洗脸刷牙),同样饥寒交迫的各类野兽又屡屡偷袭我们,最终,我们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被严酷无情的大自然全面摧毁。学校又撤退回省城复课了。那六本小说已被传阅得破烂不堪但并不缺页。他们失去了宠儿的地位,但炊事员说还要听书里的故事,他把六本破书要走了。

                        八
为了拿文凭,最后一年我们抓紧时间发奋读书。但也没有忘记一星期看一部长篇小说。我是学毛纺专业的,学校毕业,却分到煤矿下井挖煤,我平生第一次拿到了几十元工资,但与读书无关,是靠并不发达的肌肉赚来的。读书生涯总算告一段落,我们从教室和课本中彻底解放出来了。后来我调回电力部门挖坑爬杆当外线工十来年,课本里学到的那点知识慢慢派上了用场。我由班组兼职资料员逐渐升至技术员、助理工程师,后来又调到生产技术科,由助理工程师升至工程师、高级工程师。搞技术工作毕竟太枯燥无味,于是便不甘寂寞地写点什么。后来又滥竽充数地混进了省作协,自己可算是莎翁所谓的“学士”了,但面对茫茫书海,却有“等闲白了少年头”之慨。我不禁扪心自问:我这大半生到底认真读了多少书籍?自己那一点浅薄的学识又能盛满几个半桶?

                        九
一个晴朗的秋日,一个很有气度的青年学者来找我。他自我介绍是炊事员的儿子,现在国外攻读化工专业博士。他说他也酷爱文学,并说我送给他父亲的六本小说他仍然珍藏着。临行前他送给我一套从国外买的英文版的《战争与和平》,他介绍说这本书翻译得很好,但他又说最好是看俄文原著才能体会“原汁”的味道。
他走后,我翻开书本,扉页上写着高尔基的一句名言:“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我的外语是初级水平,书页中一些久违的单词很不情愿地走进我的眼,大部分密密麻麻的词组不认识我。我想,我的下半辈子是读不懂这部书了。

自传篇之四  <和虱子共同生活的日子>
                  一
    现在的中老年人大多和虱子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懂得怎样在内裤的做缝中深挖围剿那些总是在阴暗的角落兴风作浪的虱子们。
在五十年代,我们曾对麻雀、老鼠、苍蝇们发动过一次历时数年的全民动员的“除四害”运动,但收效甚微。虱子钻入你的衣服之内皮肤之外,它时时弄得你四肢痒痒不得安宁。你如不定时地予以捕获,它们会成群结队地在毛衣上纠结成团,甚至从领口或袖口挺着圆鼓鼓的肚子悄悄爬出来。
    但在一个适宜虱子生存的大环境中,你想独自摆脱它们是困难的。现在城里人不太容易见到虱子了,虱子们不怕贫穷,它们把阵地转移到乡下,继续无节制地繁衍生殖。
   
                  二
    最令人难忘的是我上初二的那个夏天。我和一伙好动的同学上完自习课去附近河里游泳,两个不会告密的女同学在河边看书包。我们游到河中心的桔子园偷桔子在水中剥皮,然后分食之。这样,可以躲过农民的检查而免遭重罚。游完泳我们到一位姓陈的同学家中做作业,游泳裤便像万国旗一样在晾衣竹架上各自展示自己的风采。
     那年我14岁,年龄和个头是班里最小的,但学习成绩和游泳水平却较为突出。并且还会画点画,颇受同伴尊敬。
那天我的作业做完了,便帮助陈姓同学的妹妹小茜做算术,那时她大约13岁左右,我记得她的眼睛黑而大,像月夜下闪光的湖泊,鼻子和嘴巴也都是小巧玲珑很好看的。而我的眼睛小鼻子塌,形成极大的反差。
      但我每次游泳都偷偷带回一个最大最红带绿叶的桔子上贡给她,又帮她做作业,因此,她并不掩饰对我的好感,我也暗暗以此为荣。
                 三

   正当我专心给她讲解作业时,她母亲帮我们收晾干的游泳裤头,她母亲突然惊叫:“虱子,虱子!”我回头一看,她正指着我的裤头。我条件反射般冲过去抢回裤子,瞬间,众同学都被这炸雷似的消息惊呆了。
     此时,小茜责问和不可置信的眼神箭一般射了过来。我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全身发冷如掉入冰窟,我含着眼泪背起书包夺路而逃,沉重的天空和马路两侧的青色的楼房摇曳着一排排压向我的头顶。
      回家后我对母亲大发了一通脾气,然后对全家人的所有内衣进行了检查,没有搜捕到虱子。母亲安慰说可能是乡下来看病的亲戚带过来的,给同学们说清就是了。
      
                  四

    但我两天没有去上课,我也没有给任何同学解释,我不再和同学们一起去游泳。我变得孤独。
   一年后终于证明了自己不是个不讲卫生的虱子携带者,后来又在油印的报刊上发了平生第一首诗,还得了奖,奖品是一枚兔子图案的书签。我想把这珍贵的书签送给小茜,结果还是怕同学们笑话而没有勇气送。
      现在这枚书签仍和我文革时集的邮票及十多枚毛主席像章同放在箱底。

                 五

    虱子事件之后,我便以百倍警惕和仇恨对待虱子,母亲也谢绝带虱子的亲戚来家借住。为此母亲受了不少冤枉气。
      初中毕业,我“盲流”到青海上中专。三年困难时期肚子填不饱,下了课就到古城台附近的地里找大头菜根充饥。当然,偶而也偷偷挖几个土豆或搓一把未成熟的麦粒生吃。
      由于肚子问题是维系生命的大事。无睱再顾及卫生,虱子们便不请自来,连最讲清洁的一帮上海姑娘也都在上课时不时扭动痒痒的四肢。老师也逃脱不了虱子们的围攻。
                六

    唯一的办法是在每日睡觉息灯前的几分钟内把内裤内衣里的虱子捉出来立时判处极刑,有时我们还进行抓虱子比赛,看谁的战果最好。
毛纺学校毕业,分到煤矿下井挖煤。几十个人睡大炕,仍摆脱不了虱子的纠缠,后来调回省城西宁,终于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一张简陋的床。从此杜绝了和虱子的亲密情结。
      
              七
      文革时期干部职工轮流下乡,当时衡量工作好坏是否革命的一条标志是是否带回“革命虫”(虱子的雅称)。文革后虽然不再提倡身上非要有“革命虫”,因下乡工作要和村民同吃同住,隔绝虱子便极难。有时采取脱光了睡暂时可不沾上虱子,但你全部衣裤必须悬空掛起来。但是,如果同来的同志们都 惹上虱子,你却洁身自好,就显得你脱离了群众。比如,大家都围坐在热坑上头或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墙根处脱下棉衣捉虱子,就你一个人无所事事,你反而显得不通事理不近人情。
     
               八
     据斯诺在延安的回忆录所说,当时延安大部份革命干部,毛主席也不例外,都遭遇了和虱子的长期拉锯战,应该没有捉虱子比赛这些精彩节目。做为军人此类事情最好是秘而不宣。
     事实上,虱子会在你像森林一样的长发中打游击战。有时会在阳光下爬出来,像小日本鬼子一样耀武扬威。有时则会钻进人体最隐秘的部位打阵地战。
     如今城里的年轻人不再认识虱子,郊区的农民也很少有虱子了。但虱子这个大家族在西北的黄土地上并没有灭绝。仍然自由的生育繁殖。
    希望我们下一代的每一位公民(包括贫穷偏辟的山区),不再认识虱子。



自传篇之五 <感恩坎坷艰难的生活, 感恩擦肩而过的死神>
          
   使我能健康地活到现在并能不看纸刊编辑的脸色艰难地发一首诗或一篇散文,然后拿着稿费提着白酒去饭摊划挙喝酒啃羊肋巴拍马屁。能随心所欲的在诗歌报论坛发诗发散文写评论文章。这首先要感谢死神将我拖到阎罗殿大门又将我放弃。当然还要感谢急流的破坏力和水的浮力,使在水底六七米深的河床垂死挣扎的我被解脱并迅速飘上河面。那年我二十二岁。
   
五岁初中毕业从温州支边到青海。先慌报年龄混到工厂当学徒,后又考上毛纺学校。比我大一岁身材高挑的一位上海同学,成绩和我相差无几,但他放弃中专又去考师范学院,录取后和我一样上三年学,他毕业后留校教书。我毕业后却逢毛纺厂不招工下煤矿挖煤。
我向他叹苦煤黑子白天晚上见不着太阳,下班上矿井后全身墨黑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的。他骂我不跟他一起考师范祟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现在害怕下矿井了吧笨猪。我追悔莫及。真是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
他当学院副院长时我当供电局外线工区主仼工程师,还要和年青技术员爬上50米的高塔检查检修质量。但他没有忘记邀请我到学院上几节课,帮我捞点外快。

离开了生命时时处于深井黑暗危险中的煤矿。我有幸在挖坑爬杆大汗淋漓于苦活时有太阳爱抚我的身体和心灵。当然,还有漠风雪雨和荒原上的饿狼时时陪伴我并考验磨练我的意志。
外线工干活又脏又累,但有技术含量。在香港虽属蓝领,但工资比刚走出大学校门的白领工资要高出很多。在內地的那个年代,仍然是属于只有到农村找老婆的大老粗。但被光荣地称为工人老大哥。那套工作服即便有补丁,在农村也会招来年轻美貌女子的青睐呢。

吃饱了青稞黑馍馍的我已有了身强体壮的本钱,加上脑筋还不糊涂,干了两年便考上技术员岗位。但还在班组跟班锻炼,小知识分子还要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教育好了再当工人的小芝麻官。
当时,我二十二岁.正值国庆节前给黄河支流湟水河北岸边的广播电台架双回保安电源。带电班用土制的火箭炮牵引钢芯铝线过河, 但试射几次不是坠落深河就是断线飞得无影无踪, 经工程指挥决定, 釆取水性好的人泗渡牵引铝线过河。
这条湟水河面宽一百多米, 正值洪水季节, 河面激流汹涌, 施工处正值急流拐弯, 涛声震岸, 此处常有游泳的大人小孩溺水身亡, 前一年还曾出现过一个十五岁因救人而牺牲的少先队员王利庆, 后被追认为烈士。

在南边高岸上负责电杆架设, 见自告奋勇的浙江老乡瞿某正背着铁线套圈走向浅水, 我即告另一负责人瞿某水性差只懂狗爬屎, 过河恐有生命危险, 我急奔河摊, 瞿某已涉水十来米, 我脱光衣服外裤连抹子未脱就急忙下水,我将他脖子上打着活结的铁线套圈夺过来套在自己肩背上, 冷静地走进深水并朝上游斜角横渡, 水寒刺骨, 游至河心, 激浪汹涌旋转, 时有旋涡擦身而过, 而我背负的几十米铁线在急流中被冲成时隐时现的弧线, 我感觉像背着铁块在过河, 突然, 我被巨浪压入河底的黑暗中, 套在肩背的小指般粗的铁线被急流拉成绷紧的弦, 并且嵌入皮肉, 一阵剧痛刺入脊椎。

此时, 我听到一个“ 我” 向我报警, 赶紧返回, 死神的险影已靠近, 但我又听到内心另一个“ 我” 向我下达指令, 前进, 前进就是胜利, 突然, 我被激浪压入水底恐怖的黑暗中, 原来, 放铁线的五个人没有拉住被急流冲走的线盘, 线盘卡在河底的石头上, 死亡的绳索已勒紧我的脖子, 我要死了, 远方梦中还在记挂我的母亲, 我要死了, 刚认识才看过一次电影的公共车年青的售票员呵, 我冰冷的身体会埋在哪一堆黄土下, 我生命旅途残缺的句号。突然, 死神拉直的缰绳拆断,我从死亡的黑暗中飘浮上升, 一束阳光穿透河面照亮柠檬黄的光明。
沉入河底的生命孤舟又将起航, 我要感恩擦身而过慈悲心肠的死神, 我要感恩急流折断死亡绳索的神力。

[ 本帖最后由 杨望远 于 2015-1-30 00:55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14-5-16 01:11 | 显示全部楼层
听取盆盆建议,将舞台人生的亲情篇,自传篇,友朋篇各自独立成章,便于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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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6 12:26 | 显示全部楼层
提上杨老师的大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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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6 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样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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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6 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精彩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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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6 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给杨老师道喜!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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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6 23:2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盆栽菩提 于 2014-5-16 12:26 发表
提上杨老师的大舞台。

谢盆盆又给挂红鼓励,我必须努力写好续篇,,不辜盆盆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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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6 23:2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ke_ke_lingmeng 于 2014-5-16 12:34 发表
这样挺好的。

谢可可关注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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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6 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凤凰影子 于 2014-5-16 15:44 发表
精彩的人生。

谢凤凰影子版主赐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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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6 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大漠孤旅 于 2014-5-16 22:37 发表
给杨老师道喜!哈哈!

谢挑战版主大谟弧旅来渎拙作并赐美评

[ 本帖最后由 杨望远 于 2014-5-19 21:1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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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9 10:35 | 显示全部楼层
续篇写至一半,有游泳赛事和看望病人要事,后文待晚上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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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9 10:57 | 显示全部楼层
向杨老师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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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19 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凤凰影子 于 2014-5-19 10:57 发表
向杨老师学习。

凤凰影子太高抬了,谢过讲的评,互相取长补短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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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19 23:10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时代的故事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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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5-20 01:0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ke_ke_lingmeng 于 2014-5-19 23:10 发表
那个时代的故事真有意思。

谢可可在心情大展身手,谢多次关注,那个扭曲的时代的故事有点辛酸,但先苦后甜赛过先甜后苦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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