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的秋天——兼怀梵高

浮云如花

（一）
秋寒一天天加重，渐渐由薄凉到刺骨。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感觉阳光温暖，感恩它的无私覆盖，感到那是多大的慈悲力啊！
午后，澴河散步，爱意融融。
经过一块菜地，我看见一片向日葵，约莫十余株，矮壮的不过一米，高挑的足有三米。我想，向日葵的感恩，应该比我更强烈吧？
我看见向日葵的花盘，形状有凸起、凹下和平展的，有舌状和管状的，有橙黄、淡黄和紫红的。这些花，是引诱昆虫采蜜授粉的吧？
面朝太阳的花冠，鲜艳异常。偏离或被遮住阳光的花冠，则颜色淡黄、灰褐、暗紫……
原来太阳也是无情的，连最需要它的向日葵，它也从来不肯为它们多停留一天、一刻、一秒。那些躺在寒冷黑暗墓地的大师们，自然也不能享受阳光下创作的喜悦。
我手中正拿着一本荷尔德林诗选，看到书签里那位“诗人中的诗人”被锁在鼓楼里渴望呼吸阳光的样子，颇像一株向日葵。那一刻已经不能重演。
那是昨天。不能重演的还有昨天的风。昨天的云。昨天潺潺湲湲流淌的澴河水……
但今天，我手里拿着的是台湾诗人余光中先生翻译的《梵高传》。
今天，我想说的却不是荷尔德林，而是梵高；我想说的不是向日葵一样渴望阳光的荷尔德林，和他的诗，而是梵高和他的《向日葵》。

浮云如花

（二）
梵高的作品，如《星夜》、《有乌鸦的麦田》等，那奔涌的激情、凌云的笔触，让麦田、星空如火焰般升腾、颤动，震撼心灵。现已跻身全球最著名和珍贵的艺术作品行列，影响着二十世纪艺术，尤其是野兽派与表现主义。
亨利·福西隆在论述梵高时，有两段精彩描叙，他称梵高是他那个时代中最热情和最抒情的画家：“对他来说，一切事物都具有表情、迫切性和吸引力。一切形式、一切面容都具有一种惊人的诗意”。
“他感到大自然生命中具有一种神秘的升华，他希望将它捕捉。这一切对他意味着是一个充满狂热和甜蜜的谜，他希望他的艺术能将其吞没一切的热情传达给人类” 。
“最热情和最抒情的画家”、“吞没一切的热情”的艺术，福西隆评得很精彩！完全忽视了他现实中只是一个充满幻想、爱走极端，易激动而富于神经质，屡遭挫折和失败的家伙。
我喜欢梵高，喜欢他对生命的果敢，比如，1890年7月27日的那一声枪响，他倒在法国瓦兹河畔。他亲手开枪射杀了只有37岁的自己。
我喜欢梵高，喜欢他对绘画虔诚专注的态度、那种内在热烈狂飙的风格、勇敢得近似赌注的线条，一次次呼唤我，从生命的低谷爬起、走出。
我喜欢梵高，喜欢他画里的活力，即使生命处于最晦暗时刻，他的画也是活力四射，如欲救赎世人于黑暗的“基督再世”。
我喜欢梵高，一个最信服的理由就是，他是一位具有真正使命感的艺术家。
梵高曾这样总结对艺术创作的感情：“为了它，我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由于它，我的理智有一半崩溃了；不过这都没关系……”.
梵高从来没有放弃“艺术应当关心现实问题，探索如何唤醒良知，改造世界”的信念。

浮云如花

(三)
我最喜欢梵高的油画作品《向日葵》系列，包括三幅十五朵、两幅十二朵的向日葵，它们呈现了葵花由盛放到凋谢各阶段的形象。梵高曾自豪地给弟弟费奥写信说：“向日葵是属于我的花”。
但他不知道，向日葵也是属于我的花。125年后，向日葵是浮云如花最喜爱的花卉之一！因为它的花语是信念、光辉、高傲、忠诚和爱慕。
1987年3月，在伦敦佳士得拍卖公司主持的拍卖会上，《花瓶里的十五朵向日葵》，以近4000万美元的标价，创下梵高作品新纪录。
1987年11月11日，“鸢尾花”以5390万美元的天价卖出，有人在报上惊呼：“文化和商业要保持道义上的距离”。
1998年11月19日，梵高的一幅没有胡子的自画像以7150万美元卖出。
看《花瓶里的十五朵向日葵》时，我仿佛看到梵高创作时精神激动，情怀炽热的情景：那火红的花蕊就像一团炽热的火球，黄色花瓣比太阳还耀眼。
这些温暖的花朵，夸张的形体和激情四射的色彩，雕塑美的画面，充满头晕目眩的灵气和智慧。每一朵向日葵都获得了强烈的生命力，仿佛是一朵朵燃烧的生命，画家赋予它们一种生命蓬勃燃烧的冲动和张力。
作为现代表现主义的先锋，极端个性化艺术家的典型，梵·高无拘无束的创造风格，随心所欲的自我表现，已超越印象派极远。正如他说过的那样：“艺术即自然、现实、真理。”
作为一位用生命创作的画家，梵高探索出一种新的绘画语言：即颜色不再是局部的真实，而是要启示某种激情。他大胆革新、自由抒发内心感情的风格，在最惨烈的生活境遇和对艺术最狂热执著的追求中，树立起划时代的丰碑。

浮云如花

（四）
梵高将自身的主体创作意识、内心的情感意识与东方绘画的因素加以巧妙融会，作品中既有狂热汹涌的激情，又包含着深刻的悲剧意识，一如他的书简。
读梵高的书简和看他的画一样令人感动。
他的书简客观、温和、缜密，完全以赤子之心面对自己的艺术与疾病。《亲爱的提奥》是梵高除了绘画，留下来的最动人的遗产。
提奥，梵高弟弟，在精神和物质上一直是梵高的依靠。梵高自杀一个月后，提奥也离开了人世，提奥的一生仿佛就是为哥哥而存在的。
“当我画一个太阳，我希望人们感觉它在以惊人的速度旋转，正在发出骇人的光热巨浪。
当我画一片麦田，我希望人们感觉到麦子正朝着它们最后的成熟和绽放努力。
当我画一棵苹果树，我希望人们能感觉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把苹果皮撑开，果核中的种子正在为结出果实奋进。
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
如果生活中不再有某种无限的、深刻的、真实的东西，我不再眷恋人间……”
在写给弟弟提奥的信中，凡高娓娓述说着自己对艺术的独特见解、自己在艺术探索中的孤独寂寥，字里行间更渗透着浓浓的手足情深……
我一直铭记着梵高给弟弟的最后一句话：“在忧思中与你握别”；也记着他信中的两段感人的话：
“一个人如果够勇敢的话，康复乃来自他内心的力量，来自他深刻忍受痛苦与死亡，来自他之抛弃个人意志和一己爱好。但这对我没有作用：我爱绘画，爱朋友和事物，爱一切使我们的生命变得不自然的东西。
苦恼不该聚在我们的心头，犹如不该积在沼池一样”。
梵高就是这样，他承受巨大的生命苦恼与挫折，却把痛苦化为飞腾的力量、明媚的颜色以抚慰苦难的心灵，高尚得像上帝……

浮云如花

（五）
我手中的《梵高传》是台湾诗人余光中先生的译本。
《梵高传》还是余光中和范我存女士执子之手，相携而行的见证。
据一份资料记载，余光中在范我存保存的一本梵高画册上，第一眼见到那《向日葵》，便“深受震撼，像面对一场挥之不去却又耐人久看的古魇”。
他觉得“那些挤在瓶里的花朵，辐射的金发，丰满的橘面，挺拔的绿茎，衬在一片淡柠檬黄的背景上，强烈地象征了天真而充沛的生命，而那深深浅浅交交错错织成的黄色暖调，对疲劳而受伤的视神经，真是无比美妙的按摩”。
以后，翻译《梵高传》成了余光中和范我存携手合作的开端。300多个日夜30多万字的译文，这对年轻恋人既共同面对“红头疯子”的苦难；同时也分享了工作和爱情的甜蜜。
向日葵的寓意是沉默的爱，代表着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它的花姿虽没有玫瑰浪漫，没有百合纯净，但它阳光、明亮，爱得目空一切、不容万物。
余光中和范我存以实际行动演绎了另一个版本的向日葵的传说。
余光中说翻译《梵高传》时生了一场大病，但是“在一个元气淋漓的生命里，在那个生命的苦难中，我忘了自己小小的烦忧，是他大人之大愁，消自家之小愁。”
我读《梵高传》和《亲爱的提奥》时，曾数度掩卷长叹，在澴河故道上足染青苔，徘徊不止。
当梵高说：“我强烈地感到人的情形仿佛如同麦子，若不被播到土里。等待萌芽，便会被磨碎制成面包！”我感到生命澎湃的悲情。
它透露出的那种肃穆和庄严，让我潸然泪落！

浮云如花

（六）
2014年秋天。几乎每个周末，我都捧着《梵高传》和他的艺术书简，徘徊在靠近澴河生态公园的一块农家菜地。看着那一片向日葵，由欣欣向荣，到郁郁葱葱，再到籽粒饱满、花盘低垂。
有时我脑海中就浮现出司马光的诗：“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葵花向日倾”，典出《三国志·魏志·陈思王植传》：“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之回光，然终向之者，诚也。”
司马光托物明志，讲的是葵花，指的却是义胆包天，忠肝盖地的人品，与“最怜一点丹忱在，不为斜阳影便移”意境极为相似。
但相比，我更喜欢刘长卿《咏墙阴下葵》：“此地常无日，青青独在阴。太阳偏不及，非是未倾心。”
我不是不向阳而倾，是生长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即使努力向阳，也不能沐浴阳光啊！“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诗人寥落幽怨之情毕现，大有意味。
现在我们这些爬格子的先生，已经无足轻重，再不需要向遥远的地方表达忠诚。但我们一定不能忘记对良知忠诚，对真理和公平正义忠诚！
每次走过那条阳光照耀的小路，我都感到幸福在我的骨头中出声！无论我走着、坐着、躺着，都能开心地享受阳光温柔或激情的抚摸。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觉得我是一个忠诚的人：忠诚于自由、忠诚于 思想、忠诚于 感情、忠诚于 身体和欲望！

浮云如花

（七）
黄昏的笙箫准时吹起，那一轮向日葵般金橙色的夕阳渐行渐远，像纯真的孩子，时不时趴在树梢上，听尘世发出智慧之音。
每天我散步、读书，再回家，我总是怀着感恩的心情，摸摸地上和身上夕阳金色的头发，在心里说一些赞美与感激的爱语。
我感恩滚滚红尘中的迷乱，使我警觉，始终保持底线，守住红线，不越警戒线。
我感恩都市屠门的污染，使我追求慈悲的智慧，“心热如火，眼冷似灰”，在时时可死中，步步求生。
我感恩那些“道是无情却有情”的树木、花草，流水、蓝天，鸟鸣，使我与自然保持圆融，并常常深刻地返观自己，一日三省。
我最大的感恩就是，我已老朽，却还是个有情人：温暖、生动、飞扬。生为有情人，老为有情人，最好死也为有情人。岁月的冷硬和命运的乖戾，始终没有让我成为一个无情的家伙。
我凭借情感的温度，一次次走出人生迷茫的津渡，找到源源不绝的生命明净之泉。
每次听完我的感恩与赞美，阳光就点点头，然后从树梢跳到群山之后，满天红云如佛光万道。
就让我珍惜剩下不多的阳光照身的日子吧。
我知道，无论我多忠诚，阳光也不会为我多停留。就算我的诗歌再美好一百倍，它也不会为我多停留一天、一刻、一秒！

苏紫烟

拜读了。

苏紫烟

有些观点虽然与我不一致，也无妨我欣赏你独特的思想见解。

盆栽菩提

这些学者型的文字。
拜读。

浮云如花

原帖由 苏紫烟 于 2014-10-9 18:53 发表
有些观点虽然与我不一致，也无妨我欣赏你独特的思想见解。

谢谢！我发现自己有点喜欢你了……你看着办！

浮云如花

原帖由 盆栽菩提 于 2014-10-9 20:59 发表
这些学者型的文字。
拜读。

谢谢菩提首版点读。

苏紫烟

没事儿，喜欢我的人多，我喜欢的也多，表示毫无压力。

浮云如花

原帖由 苏紫烟 于 2014-10-10 09:54 发表
没事儿，喜欢我的人多，我喜欢的也多，表示毫无压力。

想多了，是不?我又没说爱……虽然爱是持久的、深深的喜欢！

星星小倩

原帖由 浮云如花 于 2014-10-9 17:18 发表
（二）
梵高的作品，如《星夜》、《有乌鸦的麦田》等，那奔涌的激情、凌云的笔触，让麦田、星空如火焰般升腾、颤动，震撼心灵。现已跻身全球最著名和珍贵的艺术作品行列，影响着二十世纪艺术，尤其是野兽派与表现主 ...

我忘了自己是否完整地读过《梵高传》，只记得当年在图书馆，

在人物传记的架子前，寻找梵高的名字。并翻阅了一些书与画。

印象中的余光中，他的一些诗歌能够让我心动。想来他翻译的《梵高传》，

定有不同的味道吧。下次我去书店或图书馆的时候，关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