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15-1-9 10:13
|
显示全部楼层
(九)
煜兄,你擅长以白描手法,将词写得千古同伤,不用生僻字,而流传千古。诚如周介存《绝妙好词》所言:“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
国学大师王国维对你的词十分欣赏,评价极高,认为在温庭筠、韦庄之上:“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推崇煜兄直抒胸臆,倾泻自己的深哀与剧痛,冲破了花间词浓艳的格调。
我也喜欢你词的悲剧美,比如在充满离愁别恨的秋天,读《捣练子》:“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站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情在景中,景中有情。离情难堪,景物凄凉,正应了王国维所言:“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比如在同样的季节,读《望江南》(闲梦远),陶醉在其自然率真语言,毫无雕琢之痕的艺术造诣里。
当我读《破阵子》时,不觉震撼。仓皇辞庙最难过的国破家亡大事,兄居然只对宫女垂泪,令浮云大加赞叹。
你是一个在感情上没有节制也毫不掩饰的真词人,是纯情诗人的最好的代表,感情如江水汪洋,姿态随物赋形,经蜿蜒涧曲,发为撩人情意的潺溪;历陡峭的山壁,则为震人心魄的长号,以最任纵最纯真的感情来反映一切的遭遇。
我感到和你的距离,这艺术的距离比感情的距离似乎更遥远!
我曾经喜欢欧阳修的“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喜欢秦少游的“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动,许多愁”,喜欢李清照的“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
这些以流水写愁的上乘之作,与兄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相较,我看出纤巧的雕琢,它们实不及兄词的自然流畅生动。
难怪谭献《谭评词辩》中说:“李煜之词,足当太白诗篇,高奇无匹。”
(十)
像煜兄一样,仓央嘉错老弟多采用群众语言,清新明快,语调亲切,朴实无华,似坦率地倾诉情怀,又像袒露内心深处的隐秘,把人迅速引入诗歌的意境之中。
仓央老弟,你也是白描大师,不简单啊!你的白描诗歌,为我勾勒出一幅幅“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情景相生”的充满生活气息的素描,绝非“清风明月苦相思”的诗句,而是充满灵性诗人巧妙地捕捉适于表达爱情理想的种种现实形象,境界独特,给人以丰富而又新鲜的艺术感受。比如《千秋月》
月光挺起胸脯,听到爱人的足声从微风中传来,
一簇一簇的露珠,回忆起爱人的灼热……
犹如蝴蝶,心儿抖动起闪亮的翅膀,保密啊!
东山的溪水,披散着她的玲珑,流荡着我的心事
这些诗句自成天籁,汲于民间,却高于民间;自成整体,不落樊篱;色彩明朗,直率大胆,完全是为情而作,而非为文而作。诗作短小,构思巧妙,言简意深,含蓄蕴籍;想象丰富,浪漫感人,线条回环曲折,传达的层次却鲜明而又让人迷醉。
叶梦得《避暑录话》说“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柳永词别开生面,主要在于他的词多用口语,适合歌吟,且一扫晚唐五代词人雕琢之风。
仓央老弟,你的《情歌》也是运用藏地民间口语与民歌的艺术形式,而被广为流传……
(十一)
李煜兄,以亡国前后为分界线,可以径窥你的词作或浓或淡的悲剧意识,那都是任纵与纯真的表现。
后期,你对自由生活的向往,对已逝岁月的追悔,以及对人生无常,生命脆弱的无尽感伤,则闪烁着对生命本体悲剧性的哲理思考:由一己之悲,包容了对整个宇宙人生的无奈与悲哀。
写出了人生的至悲之境!
仓央嘉错老弟,纵观你的情诗,无论是对清规的公然侮辱与嘲讽,还是游戏三昧,甚或迷失菩提,都是对佛教之中压抑人的天性与自由的反叛,目的是冲破神学藩篱,从神庙步入田野,回归人间,回归人性之中的现实意义与积极意义。关于这点,正如《情歌》第二十四首所言:
若依了情妹的心意,
今生就断了法缘;
若去那深山修行,
又违了姑娘的心愿
仓央老弟,我觉得你25岁的人生比活到41岁的李煜兄更复杂,远不是悲哀一词所能说尽。煜兄“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思的是过,同时,也是对昔日权利和浮华的眷恋;仓央老弟是活佛,拥有旁人羡慕的权利地位,但那不是你想要的,你思的是凡人所拥有的最简单的幸福,可以和恋人相守。
呵呵,关于老弟的爱情传说很多,桃色纷纷啊!
如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仁增旺姆、琼结少女达娃卓玛,与“未嫁少女”玛吉阿米等等,但老弟大多以悲剧告终。相思成诗,是不是就像你那样?
当我看到民间杜撰了很多类似你风格的诗歌,比如:自恐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怕误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还有《 见与不见 》、《十诫诗》等等,不觉会心地笑了。
正应验了俗话说的:给素食者肉宴,不如送他豆腐;给李白江山,不如给他自由。一如感情,任凭你再好,付出再多,哪怕曼妙身段一直低到尘埃里,只要你不是对方想要到,一切毫无意义。
可见,人之痛苦,并非求而不得,而是想求却不能求。
是这样吧李煜兄?你本是诗人天性,鬼使神差作了帝王,结果做诗人不快乐,当帝王也不合格。
是这样吧仓央老弟?你只想让自己快乐,这最普通的愿望,却因你的地位变得遥不可及,最后累得你和她都不快乐。
要心痛到什么地步,才宁可不愿不爱,不识,不见,宁可彼此为路人,也不愿与你再相识,宁可永远没有爱过,也不想承受爱的伤……当我读到这样的句子时,不禁想:那伤,那痛,该有多重!
(十二)
煜兄,纵观你的诗词,是思与悔的表达,是怀念和追忆的倾诉,风格上属于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混合,更多属于现实主义的思考,你是一个现实浪漫主义者,你的浪漫借助幻想和复古超越现实。
仓央老弟的情诗,是爱与美的追求,是对人性快乐的幻想和憧憬,风格上同样属于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混合,但更多属于浪漫主义特色,你是一个浪漫现实主义者,你的浪漫来自感情丰富,多愁善感,这正是法国罗曼蒂克风格的体现。
你们最大的交集在于你们的诗歌呈现的悲剧力量,如同巨大的泪水淹没弱小的躯体:煜兄,你因为一首诗被鸩杀,死于非命;仓央老弟,你因为在诗歌中毁谤佛法,不得善终。这些泪水,时至今日,依样浩浩荡荡,淹没我们的灵魂,让诗人的眼里总是蓄满晶莹。
比如,在荆楚大地,在孝子故里,一个浪漫主义诗人浮云如花,正日趋一日被越聚越厚的碎碎念念淹没,变得越来越贴近现实。有人说,最好的诗歌是用来疗伤的,为什么我读你们的诗歌总是心痛,像是一把闪亮的手术刀在没有麻药的伤口切割……
一千年太久,李煜兄,我觉得我们走得近;三百年不近,仓央老弟,我们隔得一点不远。你们的一生都在续写一首哀伤的诗、一首绝望的诗,一首多情而多梦的诗,泪珠成诗,色彩斑斓!我日复一日,也在写绝望的诗,泪尽继之以血……
法国浪漫主义诗人缪塞在《五月之夜》里曾说过:最美的诗歌是最绝望的诗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
就让我以仓央嘉措老弟的《风使》结尾吧,紧随流泪的风,流泪的黎明……
风哦,如何这般憔悴?风哦,
可是从家乡吹来?是谁跟随你的踪迹?
哦,是我幼年相爱的恋人!这,莫非是幻觉?
告诉我,流泪的风,流泪的黎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