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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11 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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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晓钟 于 2024-3-11 01:27 编辑
■千朔的三首诗与诗歌的隐喻表达
文/晓钟
三首诗分别是千朔写的《忽然》、《走街》、《长短句》,开门见山,这三首诗的写作技巧可以作为“隐喻”和“隐喻蒙太奇”写作的范例(千朔说“饭粒”)教材。
什么是隐喻?直到今天尚在研究。所以在这里,采用新批评派的布莱克在《隐喻与模型》和《再论隐喻》中对隐喻的认知。布莱克认为隐喻的产生是语境中字词间的相互作用;隐喻可以分为前后项,通常是后项将自身隐含的暗示投射到前项,读者就在前后项投射关系中领悟其含义。
因此,隐喻是将两个在经验世界中分属不同领域、本无直接联系的事物置于同一语言结构,从而使隐喻在字面构成的不可解逻辑在深层化为可解。简单一点说,隐喻就是用一种事物意味另一种事物。
我们知道,意象是诗的基本构件,如果单凭意象的简单组合,诗只能变成死的积木堆砌,只有使意象构成一定的隐喻关系,诗才能获得真正的活力。来看千朔的诗:
◇忽然
文/千朔
忽然想洗洗手,看着那娃娃吃冰的样子
忽然想唱唱歌,听到男孩的跳舞节奏
忽然走入一群麻雀里喂鸽子
忽然沿着街把橱窗走得很彻底
忽然星星就掉入眼睛,故事又长出来
忽然公车放下一个人,红灯吃掉他光的影子
忽然有雨失去天空的联络
和我一样看见你
忽然,站在街口
想着下一步
隐喻的距离
“忽然有雨失去天空的联络/和我一样看见你”。这里“雨和天空的联络”是前项喻体,“我和你”是后项喻体,共同构成比喻型隐喻。即,雨的一切来自于天空如我的一切来自于你,都是失去联络的物象。而雨最终又会经过蒸腾回到天空的怀抱,“我”也渴望这样的结果--回到“你”的怀抱。
那么,“忽然有雨失去天空的联络”之前的六个诗句是干什么的呢?是为了重复上述隐喻的过程,从而产生一种时间关系,从隐喻的纵向结构上形成隐喻的距离。换句话说,这首诗的核心就是前项和后项两个喻体组成的隐喻诗歌,前面六句是从这两个喻体生长出来的重复隐喻,拉开了两项喻体之间的距离,从而形成诗歌的张力和象征意义。下面就是解开了隐喻喻体关系之后解读,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六句诗是怎么服务于最后两项隐喻的。
忽然想唱唱歌,听到男孩的跳舞节奏
----听到男孩跳舞的节奏而想唱歌,因为“我”失去了“你”
忽然走入一群麻雀里喂鸽子
----世界底人仿如麻雀,只有“你”是鸽子,“我”喂鸽子
忽然沿着街把橱窗走得很彻底
----”我“沿街把橱窗走彻底,似无目的,实际是幻想找“你”
忽然星星就掉入眼睛,故事又长出来
--“我”看到流星划过,传说会有人新生,“我”在期盼“你”
忽然公车放下一个人,红灯吃掉他光的影子
--这是另一个隐喻,“红灯”让“你”不在
隐喻的密度
忽然……
忽然……
…………
忽然……
相对长度来讲,隐喻的密度是指隐喻的横向类型,即在同一空间所容纳的隐喻单元。千朔用“忽然”将七组隐喻的喻体并列和推进,最终形成一个整体隐喻喻体指向后项喻体。通过隐喻的重复而赋予“一组事物,一种情境,一串事件”象征意义。隐喻密度产生了表达之外情感的深度指向,使诗歌的整体产生了“渲染”的力量。
韦勒克、沃伦在《文学理论》中说:“一个‘意象’可以被转换成隐喻一次,但如果它作为呈现与再现而不断重复,那就变成一个象征”。在这里,芊芊以副词“忽然”(解释为,不经心、近似于忽略) 来强化喻体的忽隐忽现的表象,并以此将多个指向相同而特征不同的喻体并置重复,从而形成了象征意义。
隐喻的强化
忽然……
忽然……
…………
忽然……
和我一样看见你
忽然,站在街口
想着下一步
诗歌最后一节依然用“忽然”来承上启下,继续强化隐喻的内容,拓展隐喻空间。但在这里,芊芊仅用了“‘我’站在街口/想着下一步”的前项喻体,而后项喻体干脆省去。其方法是使用“想着”这个极其中性的词,将自己呈现出来,由读者去补充“下一步”之后的内容。这种强化性的重复不但增强了读者的期待心里,更重要的是,将读者的期待心理引向了更远更空旷的世界,从而在诗歌构建中以隐喻制造边界的模糊,形成了新的审美维度。
总结一下,《忽然》这首诗将芊芊生活中体验过的“原本的、孤立的”相似性经历进行适配和组装从而形成了新的相似性来提供一种新的情感经历,解释一种新经历的某个方面,使诗歌的表达变得灵活而丰富,读者很容易进入诗歌的空间,引发丰富的联想,隐喻产生了好的效果。特别是第二节的两句话,只提供了隐喻的前项喻体,后项喻体形成了空白,让我的思维忽然停顿,形成隐喻合成空间的第四维度,即时间线的无限延伸,模糊了诗歌的外延,因此,也让诗歌整体显得飘忽不定,产生“诗性隐喻”的审美效果。
隐喻的“存在”
隐喻与明喻不同的是,隐喻不是修辞而是一种表达方式。相似的词与词或者句子与句子就如两个圆圈,它们之间有着互动的近似的点或者交集,因此,正如两个圆圈本来就存在在,诗人要做的是发现这两个圆圈(即对象)之间的关系有着共性的审美价值,而将它们适配和组装成为诗句,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诗歌本来就存在于那里,诗人的目的是发现她。这就需要诗人具备敏锐的思维能力、感知能力和呈现的能力。我们来看千朔的《走街》这首诗。
◇走街
文/千朔
街,很长
光走完了夜,街依然很长
不舒服的秋
叶子咳了一地红
青春从前方的一对影子掉下来
可惜,我没有带书包
走进彩印店,复制一张大头照
帖住昨天
阅读完早报卻把晨光赌完
翠鸟叼走的鱼没有海鲜的味道
不挑嘴的记忆,今天
吃不下一场西风
“街,很长……我没有带书包”。“街”喻“我”的青春及至我的人生,芊芊就徘徊在这条街,这条生命的路途上有所发现,有所感慨,这是对第一节的阅读。朱自清在散文《匆匆》里说:“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对照阅读一下,就知道诗歌语言和散文语言的不同,在效果上,诗歌将几种存在的关系直接呈现,不修饰、不形容,这就是隐喻客观性的特点。同时,诗歌语言中以隐喻浓缩情感、通过隐喻喻体的并置和转移从而以模糊性(非定义)形成阅读空间,让读者联想,诗歌也就具有了张力。朱自清《匆匆》的这段让人读来扼腕叹息,懂得时光的可贵。而《走街》的这节让我读了疼痛莫名,知道时光失去的痛苦,必须珍惜。这就是存在的对象被揭示以后产生的力量。
如果说,诗歌的第一节,芊芊以隐喻将光阴回朔,来感慨和思索的话,那么在后一节,芊芊依然使用隐喻的表达让诗歌产生凝定的效果。我们来分析下。
“走进彩印店,复制一张大头照/帖住昨天”这里表述芊芊在走街过程中发生行为的潜意识状态。为什么是潜意识状态?因为,“彩印店”的隐喻前项和“昨天”的隐喻后项均指向意识中的记忆部分。人的记忆是容易消褪的,复制的过程,时间就已经流逝,恍如昨天。我们常常这样做,常常认为有意义,但很多人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很模糊,很懵懂,只是一种潜意识的行为。
“阅读完早报卻把晨光赌完/翠鸟叼走的鱼没有海鲜的味道/不挑嘴的记忆”。这节的第一句是潜意识的期待和渴望,而到了这里,芊芊在重新审视自己的日子。“赌完”“晨光”暗指被赌完的青春,也就是光阴。从隐喻后项来分析前项“阅读完早报”,就知道,对象之间的关联在“早”,而“阅读”可以指向回顾过往,也可以代指悔恨的情绪(因为“却”的存在)。后面的“翠鸟叼走的鱼”“海鲜的味道”“不挑嘴的记忆”这些隐喻句子的深度指向,怕是我不说,大家也能认知的。
“今天/吃不下一场西风”。这最后一句是诗歌的“眼”。前面的“书包”是诗歌的入口,这个“诗眼”则是诗歌的出口。从这个“眼”里,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渐渐进入深秋落叶乔木的摇曳,可以感受到渐渐失去温度土地的荒凉,仿如《红楼梦》里的那面镜子,我们从镜子里看到我们的未来,但是萧瑟的……。诗歌到这里,芊芊不露声色地将存在着的“物象”排列出来,呈现在我们眼前。而又因为这些“物象”的相似性,激发我们充分的联想和思考,这是“诗性隐喻”的要求,也是超越于词语以诗句作为隐喻对象产生的效果。
最后,我将前后两节以“岁月”这个词串接,从“书包”这个词进入而从“西风”这个词走出,得到的结果是:我们一方面在以潜意识的无聊来浪费时间,另一方面,又痛感青春的流逝,时光的流逝,直到我们的身体不能独立于这个赐予我们时光的自然,我尚在“赌气”,尚在“挑拣”我的日子,这是一种悲哀,是人性的弱点。
隐喻给读者的是一种对未知外部世界的认知,更是对自身未知情感的认知。谢谢千朔的这首诗,让我也能跟随认知了我的迷茫,积极面向生活,方能明白“人生最美好的,就是在你停止生存时,也还能以你所创造的一切为人们服务。”--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钢铁是怎样练成的》。
隐喻蒙太奇
◇短中长
你说:
写一长句看看妳的造句能力可否让太阳躲过黑夜的追击
于是我在街上画了二个圆
在影视艺术研究里,隐喻蒙太奇的解释为:通过镜头或场面的对列进行类比,含蓄而形象地表达创作者的某种寓意。这种手法往往将不同事物之间某种相似的特征突现出来,以引起观众的联想,领会导演的寓意和领略事件的情绪色彩。隐喻蒙太奇将巨大的概括力和极度简洁的表现手法相结合, 往往具有强烈的情绪感染力。
在现代新诗的研究中,将影视艺术表现手法运用于诗歌表现中的现象相当普遍,比如蒙太奇的叙事结构和方法。而将蒙太奇艺术表现的方式在组接成完整的诗句并不多见,我们称这种表现方式为“长句子”。芊芊写得这个《长短句》是“长句子”的例子之一。不过芊芊在《长短句》中的长句子不仅仅是使用蒙太奇的方法,还使用了隐喻,称为诗歌的“隐喻蒙太奇”吧。
芊芊在《长短句》中,将词作为暗喻的喻体,在其意义未曾弱化的情况下继续传递形成新的暗喻,最后成为一个完整隐喻的喻体指向诗歌终极意义。而因为隐喻无法产生明确的指向(这与象征不同),就给了读者新的创作空间。隐喻蒙太奇的创作方法是由意识流演化而来,意识流的意象过于密集,象征性很强,但空间不够,准确地说是“空白不够”,于是语言表达就有了新的要求,就是将意识流中的繁枝末叶进行裁剪,在不破坏意识流线性结构的情况下,写作出具有较大意识容量的诗歌。
来分析芊芊的《长短句》,“你说”为泛指,特指芊芊的内心活动。“写一长句”是芊芊对一首诗歌进行简化的要求和开始。“看看你的造句能力”的潜意识活动为“忽略诗歌的全部文本,只造一个句子吧”,“可否让太阳”“黑夜的追击”都是潜意识中诗歌片段的“核心部分”,这两个片段我们完全可以放大,也完全可以就这样接受这两个隐喻的文本。最后“于是,我在街上画了二个圆”是意识流的终止,也即完成隐喻的凝定。潜意识嘎然而止,留给我们的是一种恍惚状态的思考,思考什么呢?“让太阳躲过黑夜的追击”。这里的“躲过”是全诗的关键动词,正因为有了这个关键动词,全诗才会彰显意义。
我们仔细研究会发现,隐喻蒙太奇在长句子中往往是以递进的方式前进的,而关键动词又往往将隐喻推进到高潮,是非常重要的。写一首好的诗歌,不光光是寻找和发现隐喻的对象,更重要的是寻找和发现将隐喻对象进行组接的那个忽隐忽现的“动词”,这个点我在论坛的其他帖子里有过阐述。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隐喻蒙太奇也是一种表达方式,不同的是,它能将人类潜意识流的揭示做的更彻底。不过,运用这种手法应当谨慎,隐喻与叙述应有机结合,避免生硬牵强。
综上所述:
隐喻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它与象征是不同的,从现代主义的主客体论出发,象征的主观成分多于隐喻,而且多为定向发展。而隐喻主要是提供一种烘托性暗示性的意味,主观成分相对较少,定向性较差,它所留下的自由联想空间反而要大一些。从结构角度上看,象征的“容器”要大于隐喻,主要是指象征跨度与长度大于隐喻。隐喻主要的功能是一种表达方式(象征是表达方式,同时亦是思维方式)。有一条应遵守的原则就是“应使同一性语码越过自身,去追求表达之外的另一种深度指向。”
隐喻的表达方式很多,如前所述的以及“借替”、“典事”、“悖理”等等,隐喻无所不在。现代诗之所以扑朔迷离,其重要原因之一是隐喻这种表达方式到处“作祟”,特别是晚近现代诗彻底告别直接抒怀、理念告白的浪漫风范,转为“情绪的逃避”,寻找“客观对应物”和“思想的知觉化”,隐喻和象征则成为座上客了。隐喻作为现代诗重要的表达方式,其表达之外的深度指向存在着无限可能性。由于它最终必须依赖意象的中介,故有多少意象的创造翻新,也就有多少隐喻生发的可能。隐喻表达的熟练程度,可以看作是现代诗人技巧成熟的标志之一。
我们借用陈仲义的一句话作为这个简评的结语吧:“现代诗人的天职之一就在于采取这种重要的表达方式,不断制造新的隐喻,而每一个隐喻的发现,都是现代诗发现世界的一次小小胜利”。最后,也祝诗歌报论坛的各位朋友不断发现世界,不断写出对自己、对读者有影响力的好诗歌。如果有人认为“晓钟真能瞎掰”,那晓钟谢谢了,说明你够耐心读完了我呕心沥血写下的这些字,谢谢!
2011-10-25 06:40
于湖南株洲解放街现代城
◇一些片段:
自“口语诗”以来,有诗人提出了“个人化写作”的概念,强调写作的独立性,将个人的话语方式通过独特的风格和个性将诗歌的理想具体化。
个人化写作可以使诗人在具体的时间和空间内通过一定的细节、景象来生动准确地体现诗意的丰富性。通过一首诗来处理更为复杂的日常生活的经验,从而使诗歌更加饱满和富有表现力。但个人化写作也有负面,就是诗人往往过渡彰显自我即兴和私密的情感体验,诗歌缺乏深度,脱离更为宽泛的现实生活。甚至,有得个人化写作诗人只追求个人写作的快感,用大量过于含混和过于技巧化的语言来宣泄个人神秘莫测的“诗情”,更对诗歌本身的意义指向和精神提升不曾顾及。
不同的诗人都在嫉妒张扬自己的个性,企图把个人的个性无限制地扩大为个体的差异性。也正是因为这样,诗人在个人化写作中流放了自己,最终使自己被读者边缘化。更为严重的是,这样的写作姿态逐渐把越来越多的读者逼向了阅读的死胡同,在万般无奈之下,读者不再费心思去揣度一个诗人极度偏狭的诗情了,更不再费心思去自讨没趣地迷失于诗人自我的语言狂欢中。因此,与其说部分个人化写作者是在流放自己,不如说他们的倾向性越来越在流放诗歌。
这个思考供芊芊参考。还是那句话,我们需要将自己的位置摆的更高,以便让自己能够看到更丰富的物象,发现更有深度指向的“隐喻”。共勉。
◇一个资料:
从《鲁迅读过的书》中摘录过来,有点价值。分享一下
期望现代化并坚守民族性,对传统给予理性批判的同时又坚持同情理解,习惯于汉字正体字的书写,沉吟三千年遗留的典章文明,继承经世济民的儒家思想和道义担当,恪守士大夫的生活方式,这就是传统士大夫向着近现代转化的一批人,可以称之为近代士大夫或现代士大夫。鲁迅就是现代士大夫。《鲁迅读过的书》有个副标题:一个现代士大夫的阅读史。本书作者不是简单地将鲁迅读过的书进行编纂,而是去除种种流俗和意识形态的遮蔽,给予精确、凝练的深度解读,从而厘清了鲁迅作为“现代士大夫”的阅读史,从中发现了“民国鲁迅”的“光荣与漏洞”,在“鲁研界”之外,建构起了阐释鲁迅的新维度。在严谨编纂之外更给出了独到见解,让读者看到了鲁迅思想与文学成长之路。
2011-10-26 21: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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