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诗歌报论坛第二期名家在线访谈:勇士毛翰》访谈纪要:《有核世界里,奔跑者的影子》
《诗歌报论坛第二期名家在线访谈:勇士毛翰》访谈纪要:《有核世界里,奔跑者的影子》 文/青蓝格格
我选择在这样一个静寂的夜晚,又认真学习了一遍这期关于毛翰老师的访谈。我没有憾,真的无憾。我以一个相对旁观者的身分蜷缩在纸张的背后,它为我洗净残妆,又描上新妆。这期访谈,我第一思维模式里,将它比喻为一场洗净残妆与重上新妆的过程。需要说明的是,这个洗残妆与上新妆的过程,它所呈现出的是主体的多元性。在这个多元的呈现里,你可以是主体,我也可以是主体,我们都可以是主体。但不容置疑的是,它的最终性所指向的是大众,是能够拾捡到夕阳下思想碎片的每一个人,当然,这里面也包括毛翰老师自己。
这个世界是有核的,我们的语言世界是有核的。此刻,那种由此及彼的感觉向四周蔓延,贯穿始终的,是毛翰老师奔跑者的影子。更确切一些说,是奔跑者描摹的影子。他那不愿被反复禁锢的言辞;他那隐藏在芦苇深处火种冲浪式的思维;他画一道弧线,迸射出的彩虹式的思想的羽泽;他长者临风,谦虚与狷直并存的风骨;他古洞觅流泉,黎明喝鸟啼的探索者的身姿,许许多多,都是这场访谈的光芒所在,核心所在。
勇者,思者。这是当我们面对毛翰老师的时候,无时无刻不能遗忘的二个关键词。我思故我勇,没有思考性触觉的存在与延伸,根本无法与勇者相连。这个“思”字在“勇”字的旗帜下,客串着不同类型的角色。它不仅仅是一种简单意义上词语的风范与震荡。它内脉的肌理,有一个对才华的框定。就像是X与Y,就像是一个正比例函数。
字还是字,书还是书,勇者还是勇者,毛翰还是毛翰。而对勇者毛翰,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看清他深眺的眼眸里,向外界到底散发着多少束潜伏之光?事实上,我们看不清,永远看不清。这必将是,也必须是一个未知之谜。毛翰老师正在继续,毛翰老师也一定会继续。
祝福老翰老师,期待毛翰老师,感谢毛翰老师。(2009、11、29)
毛翰简介:毛翰(1955—),湖北广水人。曾任西南师范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教授,主编《中国诗歌年鉴》。现为华侨大学文学院教授,“诗和歌词的理论与创作”方向硕士生导师。主要著作有《20世纪中国新诗分类鉴赏大系》《诗美创造学》《歌词创作的原理和方法》《中国周边国家汉诗概览》及诗集《陪你走过这个季节》等。1999年发表《陈年皇历看不得》等文章,批判贺敬之等人的诗,继以《关于陈年皇历,答陈年诸公》舌战群儒,被陈仲义教授称为“诗坛本拉登”。近年首创多媒体诗歌(超文本诗歌),有《天籁如斯》《自杀方式大全》等十余种。
下面是我整理的一些关于毛翰老师精彩的访谈问答,收录留存到这里,于斯,于己,于今朝,于明日,都是一种恒远的珍藏。
无哲:毛教授对目前网络诗歌了解多少,网络诗歌繁荣的背后不正说明纸刊无力满足当前诗歌发表的要求吗?如果网络不存在,从上个世纪朦胧诗走到现在,中国诗歌会有这么大的繁荣吗?然而,官方要办的是纸刊,纸刊对网络的关注仅仅是关注一下,把大部分精力集中在少数成名的贵族式诗人那里,把众多的诗者留在网络上,这种现象,是不是当代中国诗歌的耻辱?
毛翰:我相信,由纸质诗刊走向网络,是大趋势。纸质诗刊正在萎缩。但网络诗人不必与在传统纸质刊物发表诗歌的诗人对立,大家都在写诗,走到一起,还是很容易沟通的。其实,也无所谓官方刊物。奴才文人毕竟极少。就像我待在官办大学,却不大有奴才思想一样。
无哲:还有多少深潜民间的实力诗人没有走向中国诗歌的前台,他们更多的积蓄经历和经验,于沉思中安静为诗,不找门路,不找关系,也没有门路和关系,他们如何能有被发现的机会,他们的才华如何表现出来,除了网络,还有更好的出路吗?
毛翰: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因为我自己至今还深潜民间,没能浮出。或许,功夫在诗外。毛.泽东的诗万人瞩目,并不因为他写得特别好,而是因为他成了领袖。有幸走到前台的永远是极少数,每一个时代,每一个艺术领域,大多数总是默默无闻的芸芸众生。这不公平,却也无奈。
小鱼儿:那些歌德派写作者们最最听不得你出自学者良心的对他们的做派的批驳,他们这些年就没抓抓你的小辫子来偷偷报复与诋毁你么?如遇上这些宵小,您如何处之?
毛翰:他们会时不时地刺我一下。例如《诗刊》2005年第3期发表金绍任《贺敬之:长青的文学大树》:“有一位毛翰先生,‘向内’独行到了停尸房门口——他竟然想得出用诗去吟咏自杀者的心态。他写开手枪自杀是‘让灵魂出来/放放风’,吞金自杀是‘一次性消费/果然受用多了’,真是津津有味。”抓抓小辫子,偷偷报复与诋毁,不大容易生效,因为我头发短,没什么辫子。
方悄:您曾说“如果创作需要理论的指导,那它更需要经典作品的示范”,您认为二十世纪最有价值的五位新诗诗人是谁?并各举一首的代表作。您最喜欢的一位诗人是谁(不限国籍)?
毛翰:二十世纪以来,没有我特别崇拜的诗人,只有我佩服的诗篇。所以我没有兴趣做单个诗人研究,只想做百年诗歌的精品遴选和点评。梁山泊英雄排座次,我排不了。例如,有一首《晚钟》,作者在诗坛不大有名,但那首诗,我特别喜欢。我以为,那向晚的钟声里流淌出来的,是生命体验的真,宗教精神的善,和哲人情思的美:
晚钟敲响从城市那边
飞来宁静的翅膀
有家的人请回你们的家
没家的人请走进那夕阳
晚钟敲响从夕阳的眼中
流出宁静的凄凉
爱我的人请过来一起唱
恨我的人请躲开那月光
晚钟敲响从新月的梦里
落下宁静的忧伤
生者依旧习惯地擦去泪水
逝者已矣请返回你们的天堂
晚钟敲响从天堂上面
传来星空的回荡
醒来的人,请守好你们的梦想
沉睡的人,请把一切遗忘
我希望有更多诗友喜欢这种风格的诗,能读,能诵,能唱,轻灵隽美,文辞浅显,意蕴无穷。还有,李琦的《我最喜欢的这只花瓶》,徐东明的《知识分子》。
我一直想编一本《百年中国新诗选》,选100来首诗,推荐给中国的普通读者,中学生,大学生。我常常想,我们应该回到原点,回到最普通的读者的立场,去评判诗。厨师的菜是炒给一般顾客吃的,不是炒给厨师们自己吃的。顾客叫好,才算好。
呼麦天籁:毛教授好,我更愿意称呼值得尊敬的人为大侠。而您兼具勇敢与智慧,更符合大侠风范。我认为写诗如同习武,其中的武德正如写诗先做人。有了对人间的大爱和捍卫真理的正义感,就做到了自身的硬气。也才敢于藐视一切权威与传统。有一点我大概与您的看法相左,我十分欣赏毛.泽东,那种诗里透出的霸气与柔情,不怒自威,先声夺人。其次诗歌也是讲究气脉的,打通大周天,作为习武的人才打下练气的基础。而为文也当如此。做到文理与情理相同,节制用情,蓄积力量,寻找突破口,找准读者最脆弱的部分,呵呵。一阵拳脚不免损耗功力,需要调养。于是或饱览山水、或寄于民间、或浸润古典,吸纳养分,再接再厉,以利再战。用剑使拳,不避旁门左道,花拳绣腿也可收获武术之外的掌声,但古拙一老拳,方为武学之正宗。毛教授的诗篇正是这等老拳,我等看后深受打击而不得不由衷赞叹,高,实在是高!
毛翰:谢谢女侠抬爱,实在不敢当!我对毛.泽东的诗也做过一点研究,写过一篇两万字的评论《王者之气与大同之梦》,对他的诗没有那么多敬意,甚至失敬得很。
星星小倩:很认真地看了第一楼关于毛翰先生的相关介绍与作品。喜欢你为思想而站出来的勇气,与为人的真。
在相关介绍里,以关于《陈年皇历看不得》的讨论最为激烈。《桂林山水歌》没有学过,许是我初中那年我们区刚好试点课改,没有遇见这首诗。《天上的街市》学过,挺轻灵。老师在讲《死水》的时候,总是会强调它的建筑美、音律美什么的(具体的忘了),只是大家都不算挺喜欢,而是谈笑时会提起这首诗。……
《咏絮之才,其实是庸才》,写得真是文采飞扬啊,呵呵。以前都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这两个比喻。所以,即便没有与你有过交流(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并遇见你,嘻嘻),读你的文还是有蛮多收获的。你让我再一次去思索和判别人们思维定式里的所谓经典。
《自杀方式大全》,简短而深刻。……而前面的诗歌,有温柔(《预约情缘》,当然这首诗歌里还有对人生大框架的喟叹),有深情(《故乡的小桥》,对故土的深情,也有对文明进程的思索),有揶揄(《伊人》),有纯真(《太阳雨》),也有对浮躁时代关于平静内心的皈依(《空山鸟语》)等等。她们给我最大的印象就是其间的思想性。而在结构形式上,整齐又灵动(关于“豆腐”的艺术,呵呵)。
再往上看这个帖子,恩~这张照片拍得不错。嘻嘻,我好像离题了。
关于诗歌我不算太懂也已经不想太去懂了,那就静静坐在这里,看你们的讨论吧。
方悄:英国有所谓絮语散文,中国近二十年来的所谓小散文从形式上看倒有些相近,现在这种风气又进入了诗坛,许多诗是想到哪就写到哪,毫无节制,唠唠叨叨,无情无理,甚至拒绝情和理。
毛翰:他们可以这样去写,总比打麻将、赌钱好,比沉溺于声色犬马要好。但我想,咱们写诗,总还是应该有些庄重感、神圣感、使命感。曹丕讲:“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总该有一部分人记得。
这里有阳光:《汉语诗歌再度危机四伏》,这是北岛最近的发言。请问教授,是北岛个人的危机还是诗歌真的有这样的问题?
毛翰:不要听北岛危言耸听。“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年”,诗歌有危机,也有新的机遇,绝对不会灭亡的!去年鼓浪屿诗歌节,来了好几位朦胧诗时代的诗人,我的印象是,他们只记得他们自己那时的诗,对当今诗坛的写作者基本上一无所知。
方悄:可不可以这样说,诗和歌是两个圆,有小部分的交叉,大部分是独立的,洛兵那首《晚钟》正是处于交叉部分,我也特别喜欢。但愿未来交叉的部分有所扩大,但歌永远不会代替诗。
毛翰:这个比喻很好。我希望有更多的朋友,到两个圆重叠的地方去领略一下。其实,《诗经》305篇,还有楚辞吧,当初就是歌词。我们今天又何必视歌词为异己呢?我对诗友们有一个建议:不要始终恪守着诗的疆界,不妨去试试别的文体,散文、随笔、小说。更不要画地为牢,始终恪守新诗、自由诗、现代诗。
北溪高羽:一直久仰老师的大名,感谢网络,感谢诗歌报,给了我们这样的机会。请教老师,作为一个诗歌创作者,他最基本的要求是什么,或者说,他应该怎样才能更好地站在诗歌的立场上,修身与立命?
毛翰:不敢当!一个诗人,最基本的要求是什么?我想,面对社会时,我们应该是代表良知和正义,面对人生,我们应该心灵纯净。这不是唱高调,一个没有社会责任感,没有时代担当的人,一个灵魂猥琐的人,是写不出传世之作的。
小鱼儿:请问毛教授:为什么古人没说过“诗,可以颂”。曾听你在某会议现场谈过。
毛翰:拙文《孔夫子为什么不说诗可以颂》有一段话是回答您这个问题的:“孔子想必早已觉察人性中那奴性和势利的一面……只说诗‘可以怨’,不说诗‘可以颂’,不曾给当时和后世的奴才佞臣们以诗媚上以任何理论依据,这是极具先见之明的。”
方悄:您为什么想到要制作音画诗歌?反响如何?您是不是认为音画诗歌是未来的趋势?这是不是您追求的诗和歌合二为一的尝试?如是,何不再在画面的基础上谱成曲?
毛翰:这与歌词是两码事,歌词是唱的,这种音画诗歌是看的。当然,我们还可以探索这种音画诗歌的新的表现方式。我只是在尝试。我希望有更多的诗友进行这种尝试。互联网时代,诗歌感到了危机,那是习惯于传统纸质媒体发表的诗歌;诗歌感到了新的机遇,便是所谓多媒体诗歌,超文本诗歌,音画诗歌。音画诗歌,其艺术感染力、冲击力肯定更强。
凌亦卓:好热烈的场面,先来预热下,《自杀方式大全》非常震撼!
毛翰:《自杀方式大全》前8首,写于1990年初,绝非游戏笔墨,更不是教唆自杀,盼诸位诗友不要误读!
潮音陈水:多媒体诗歌是什么东西?
毛翰:“多媒体”就是多重媒体,包括直接作用于人感官的文字、图形、图像、动画、声音和视频等。“多媒体诗歌”应该是借助这些手段表达的诗歌吧。
无哲:对于中国现代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的我基本不爱看,朦胧诗开始,我爱看,有中国现代诗的高度。我想问的问题是,您从事现代诗研究,从朦胧诗开始,到现在,能否简要谈谈您对各个时期诗歌发展特点?
毛翰:我对朦胧诗之后的据有诗坛主导话语权的诗,基本上不看好。为此,我写过一篇《魏晋玄言诗与新诗现代派》,发表在《诗探索》1998年第2期。至今,诗坛状态依旧,我的忧虑也依旧。
方悄:穆旦不应该坐第一把交椅吗?毛翰老师说:“其中一个“建设性的”举动便是抬出穆旦,将他拥上二十世纪中国新诗的第一把交椅。七鼓八噪,如今,穆旦研究已成为热点了,穆旦的地位已不亚于当年东晋的玄言诗大师孙绰了,穆旦的诗集已是注家蜂起了,穆旦门下如今也差不多是贤人七十弟子三千了。我却总也弄不明白,现代诗为什么要写得比古诗还难懂?为什么现代人写的诗给现代人看,还要借助于冗长的注解导读?”我个人认为穆旦应该坐上第一把交椅……
毛翰:经历了文革,我对任何新的造神运动,都有着警惕和过敏。包括穆旦、海子等。
这里有阳光:请问教授,网络诗歌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会形成割据还是形成派别,还是形成名人效应?
毛翰:诗歌,从口头,走向金石、竹简、纸张,进而走向网络,网络以后,还会转向什么媒体,我们今天还不知道。而网络诗歌,只不过出现了20年,问最后的结局,为时尚早。让我们一起去创造网络时代诗歌的辉煌吧,别的先不去管它!
木中巷:请问毛教授,您是如何理解诗歌的洞察力?或是从作者角度又或从读者等角度?
毛翰:洞察力,包括对社会历史的洞察力,和对人生的洞察力吧。洞察社会历史和人生的诗很多,如一些禅诗,如《三国演义》卷首诗。关于历史,鲁迅说:“有更其直截了当的说法在这里:一,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这也显示了非常痛彻的洞察力!但许多时候,我们不需要太强的洞察力。什么都洞察了,我们还怎么活?
方悄:孙绍振先生说过:“一切的诗歌天才都不仅由于个人禀赋,而且也得益于本国、外国诗性文化的滋养。”王国维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是否可以说不博览群书并同时经过这“三种境界”就不可能成为大诗人?
毛翰:曾经有“作家应该学者化”的说法。诗人也应该学者化吗?我想,不读书肯定成不了诗人(也许打油诗人除外),读太多书恐怕也成不了诗人。严羽《沧浪诗话》云:“诗有别才,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道理已经说透了。
方悄:您说过《庄周梦蝶》虽然无韵不分行,但仍然是诗;《百家姓》有韵而分行,仍然不是诗。我个人觉得确定一件事物是此物而不是彼物,只能从形态特征上区分,再根据内部特质确定其优劣。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一只长得很好看的马,只能说是骏马,而不能说是人;一个长得难看的人,我们只能说是丑人,而不能说是马。
毛翰:我以为,有诗意曰诗,无诗意曰非诗。《庄周梦蝶》诗意盎然,是诗,是散文诗。一段不具诗形的文字,检验它是不是诗,就看能不能将它译成诗。我曾把《庄周梦蝶》译成五言诗和自由诗,所以我相信《庄周梦蝶》就是诗。散文体、格律体、自由体的《庄周梦蝶》,分别相当于豆浆、豆干、豆花。而《百家姓》徒有豆腐干的外形,实则是一方不具诗质(豆质)的石灰块。
《庄周梦蝶》原文:“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我译成五言诗:“庄周曾有梦,梦中化为蝶。蝶出红尘外,烦恼都抛却。美梦不长久,尘网千千结。百年蝶梦周,一夕周梦蝶。天地有大道,物化为世界。同在梦中游,蝶与周有别。”又译成自由诗:
庄周我梦见了一只蝴蝶,
庄周就是那梦中的蝶。
世俗的烦恼解脱后,
生命真是一份好感觉。
蝶儿翩舞在梦境中,
已记不起庄周为何方的客。
可惜美梦不长久,
尘网依旧千千结。
我不知道我是谁了,
谁正躺在这个黑夜。
究竟是蝴蝶梦庄周,
还是庄周梦蝴蝶?
庄周与蝴蝶应有缘呀,
蝴蝶与庄周也有别。
大道化育了天和地,
万物都在其中相约。
这亦真亦幻的存在里,
你分不清你流寓在哪个世界。
孙国福:1、请问您认为我国现代诗歌是应该继续走西化的道路,还是应该更多的回归传统呢?2、是应该让现代诗歌更加的大众化还是应该继续高雅下去?
毛翰:1、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不悔锦城行,锦绣扛回家。2、我希望有一种大众喝彩的高雅,高雅引领的大众化。
方悄:您是真心认为现代诗不行吗?您并未说出现代诗到底有哪些危害,所以请您举出现代诗的五种以上的危害(或者说弊端),这样才能以理服人。
毛翰:我不是不喜欢现代诗,而是不喜欢那种装神弄鬼的现代诗,假洋鬼子的现代诗,拿蹩脚翻译为模范的现代诗。其弊端,我在《魏晋玄言诗与新诗现代派》一文里早已说过,好像还不止五种。如果一首所谓现代诗,弄得连当年鼓吹《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的孙绍振先生都厌倦了,看不懂了,那现代诗还不思悔改,还一意孤行,这正常吗?
木中巷:不知道在您心中,诗歌的性别是怎样的?您是如何理解汉诗的出走与回归?
毛翰:我写情诗的时候,觉得诗是女性的;写《狼与狗》《自杀方式大全》《9.11三周年祭》的时候,觉得诗是男性的。出走是负气的,冲动的;回归是理性的,冷静的。
方悄:毛老师如是说:“诗是以具有乐感、借重意象的语言抒写情思和美的艺术”,我认为分行的文字就是诗,然后再根据所表达的“情、理、美”定其优劣。若以“具有乐感”来衡量,那现在杂志上和网络上所发的分行文字有百分之九十都不叫诗,那又叫什么恰当呢?
毛翰:余光中先生说:“缺乏意象则诗盲,不成音调则诗哑。”盲了,哑了,当然还是人,那叫残疾人,盲人、哑巴。
方悄:请您说说“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到底用“推”好,还是用“敲”好?这是一个古老的问题,希望您答详细点。
毛翰:如果是与之相好的尼姑的门,用“推”为好;如果是你所敬畏的高僧的门,用“敲”为好。
孙国福:请问毛教授,现代诗歌的音乐美和建筑美哪一个更为重要?
毛翰:我想,音乐美更为重要。我甚至想,闻一多先生的三美之说(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未必妥当。对于诗歌,音乐美、绘画美足矣。音乐美付诸听觉,绘画美付诸视觉(经由想象的视觉),视听都得到了满足,何必再用建筑美?
建筑美是属于格律诗的,新月派是倡导新诗格律化的。格律化新诗仅仅是新诗的一种。所以,建筑美没有普遍意义。方方正正的建筑体,未必比参差错落的自由体更美。
墨西哥大臣:诗歌到底是要深奥些好,还是简明的好,请指教。
毛翰:我喜欢的诗是:以简明练达的语象(语言、意象),表达深沉的情感,深刻的思想,深长的意味,让人读一遍就懂,读许多遍还不全懂,百读不厌。
huazhongjun:打工诗歌有撼动人心的部分,但那千篇一律的苦难与语言的部分粗糙,减少了诗歌的美感!请问毛教授,如何拓宽,突破打工诗歌?打工诗歌有太多的现实成分在,我喜欢!
毛翰:打工者在社会底层,他们吟唱自己的苦难,怨恨命运的不公,呼唤社会的良知和正义,甚至抒写革命的冲动,都是极为正当的。这就是我们久违了的真正的左翼文学、无产阶级文学。打工诗人不必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的身份,当他们不以“打工诗人”的身份写诗,而以“诗人”的身份写诗,他们的艺术视野自然就拓宽了。中国古代有田园诗人,却没有农民诗人,更没有佃农诗人。如果太执着于自己的身份,坚称“打工诗人”,那是不是还该有“小姐诗人”?
温经天:读您的文章和回答能感觉到您独特而理性的人格魅力。那么在诗歌创作中一个作者的个人性格,对他自身的创作有着怎样的影响力呢?
毛翰:谢谢美言,过誉了!诗如其人。譬如诗歌意境的营造,欲使其诗有意境,其人须有灵性,有纯情,有哲思,有诗家超凡脱俗的气质和精神追求。宗白华先生说:“中国艺术意境的创成,既须得屈原的缠绵悱恻,又须得庄子的超旷空灵。缠绵悱恻才能一往情深,深入万物的核心,所谓‘得乎环中’。超旷空灵,才能如镜中花,水中月,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所谓‘超以象外’。”
哑榴:以读不懂为美,以句奇段异为主流,忽视了思想的存在,这是不是一种畸形?
毛翰:当然是畸形,是病态。尽管它可能很时尚。
摘叶飞花:我在北岛的今天论坛读到胡望江先生的一首诗,他们认为不错,不过我一直没看懂,不知毛老师可否指教!
《黑暗中蝙蝠在飞行》
蝙蝠在飞行。身影
与夜晚融为一体
眼睛看到的世界
是否真实?夜幕落下
反复推翻许多结论
认识世界蝙蝠不需要眼睛
黑暗是一种光明
光明也是一种黑暗
正反两面,构成一个整体
除了蝙蝠
谁能告诉我那些黑暗中的事物
在暂时抵达的边界之外
它们是否和我一样
有醒来的时刻?
世界上有很多东西
在黑暗中不为人知地生活
毛翰:意象的作用之一,是使主题朦胧,意绪无穷,使难抒之情、难言之理,由意象代抒代言,产生逻辑语言所无法达成的“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古人所谓“诗无达诂”,主要就是指这一类诗。这时,由于诗的主题的多义性和不确定性,就给读者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和回味余地。这样一首意象诗,就像是一尊趋于抽象的雕塑,意趣无穷,就像一道复杂的方程式,有着许许多多的“解”。
这首《黑暗中蝙蝠在飞行》的意谓之一,可能是:世界有一种存在方式是黑暗,人有一种生存方式是蝙蝠,人与世界竟这样和谐相处,这是一种天经地义呢,还是一种荒谬绝伦呢?蝙蝠与黑暗和谐相处,是适应呢?还是归顺呢?是被迫投降呢?还是主动献媚呢?以黑暗为光明的蝙蝠,实际上,已经在装点着黑暗,使黑暗变得合法,蝙蝠已做了黑暗的帮凶。
这首诗还可以有其它一些理解:例如,蝙蝠在黑暗里生活久了,麻木了,就像一个人在专制统治下,跪着存在惯了。诗在抨击黑暗的统治,在怜悯蝙蝠的麻木。
过度阐释?诗无达诂,对于一首意象诗,“经学家看到了易,革命家看到了排满,道学家看到了淫,才子看到了缠绵,流言家看到宫闱秘事”……谁是过度阐释呢?
方悄:关于中学生诗歌篇目的论战,您那两篇文章(《关于陈年皇历,答陈年诸公》《陈年诸公的话语方式赏析》)说得比较详细了,您能不能再说说没有收入那两篇文章中的一些论战的轶闻趣事?越细越好,越能满足我们的好奇心。
毛翰:2000年12月,有一本书《改革还是改向》由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书中收集了几乎清一色的棍子文章40余篇,前十来篇集中批判北京大学教授钱理群等关于中学语文改革的呼吁,其它各篇集中批判《星星诗刊》和毛翰等关于中学语文新诗篇目改革的呼吁。
该书主编刘贻清还有一篇检举信《一个“退役老兵”的不吐不快之言》:“近两年来,资产阶级自由化的魔爪已伸向中学教育的语文教科书了!”“我希望各级有关部门的领导同志,对这种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歪理邪说要认真对待,严肃清理。”明白无误地吁请权力部门出手干预。有趣的是,就是这位刘贻清,在这封检举信的开头,自报家门:“我原在上海市第六女中任教,1958年被错划为‘右派’后,主动报名支援宁夏回族自治区的教育事业,挈妇将雏,扎根塞上。错划对我来说,确是坏事变成好事……”原来是一个右派分子,刺配塞外几十年后,居然还自作多情,自称什么“退役老兵”。
《诗刊》2005年第3期,发表金绍任的献媚文章《贺敬之:长青的文学大树》,与他在《芙蓉》2000年1期发表的棍子文章《〈星星〉的蚍蜉与毛翰的第九种自杀》相呼应,完成了一个“蚍蜉撼树”系列。大树这一篇写到:
毛翰的行径引起了公愤,全国各地的师生、诗人、评论家纷纷驳斥。《星星》向柯岩公开道歉。毛翰则于2003年再次发难,指责《十年颂歌》“歌唱大跃进浮夸风,歌唱荒唐的全民土高炉炼铁以及人民公社乌托邦,同时,不忘昧着良心咒骂‘右倾分子’”。他断言,郭小川、贺敬之、柯岩等人的“人格完全让政治给异化了”,“他们的诗作的可传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至于“诗作的可传性”,多年来,我在所到的每一个城市和县份、学校和部队,都遇到贺敬之作品的喜爱者,而且不断有年轻人参加进来;可是恕我直言,知道点毛翰的诗作而有兴趣的人,我还没见过一位,——不对,倒也有过一次,是今年夏天,我听贺敬之说了一句:“毛翰有的诗写得还蛮好。”
罪过呀罪过!举国上下,朝廷内外,只有一位贺敬之先生说毛翰有的诗写得还蛮好,我却恩将仇报,说了人家那么多坏话!
哑榴:耶稣告诉我们:“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人家骂你几句也就算了,你想想人家,一下子从诗歌的神坛被你拉下来,也该给人家一个台阶。这是人之常情,是中华的传统美德。何况,这些前辈们毕竟是呕心沥血为我们提供了那么多精神食粮。……毛教授,你也是,一垛牛粪本来是不臭的,你挑起来臭,你也活该吃别人的口水。
毛翰:贺敬之等人的诗,我不认为是“精神食粮”。在饿殍遍野的那三年,一个诗人不去“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却来高歌“祖国的笑容这样美”,我觉得那是天良缺失。牛粪本来不臭,是我挑起来臭的吗?不!牛粪本来就是臭的,只是我们与牛粪相处久了,便不觉其臭。我挑起来,就是想让大家倍感其臭,从而铲除之。“牛粪”毕竟不能做“精神食粮”,因为我们是读书郎,不是屎壳郎!
石生:毛教授在学校里教书,也曾在新诗研究所工作过。不妨介绍一下新诗研究在大学里面的现状。……对于诗歌写作者,近年来对学者们的理论文章总是存在某些怀疑和不信任感,总是埋怨学者们理论文章的隔靴搔痒和滞后。诗歌写作者和诗歌理论家存在诸多分歧,甚至认为学者们的理论文章与诗歌写作的现状是不相称的。不知道毛教授对这种情况是否有所发现,并且认为原因何在?
毛翰:高校里的诗歌研究与一线诗人的创作有点隔,是实际情形。隔一点,有坏处,也有好处。也许,识得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外此山中。诗人们不必太在意理论家的言说,所谓创作之树常绿,理论总是灰色的。
天涯孤鹰:您觉得诗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您从诗歌中获得了什么?是美的享受还是其他?您觉得诗歌会越来越边缘化直至消亡吗?我个人觉得,诗人是琴。他时刻需要将自己内心流淌的美妙情绪或者种种感怀的情绪变成词句,变成语言流,变成一种特定的旋律弹奏出来。他的生命本能就有这一种天性的需求,需要弹给自己听,也需要弹给世人听。这种弹奏本身就给了他一种最崇高最无与伦比的美丽享受。——我相信这也是一切艺术产生的原始可能和动力!
毛翰:诗歌存在的意义,孔夫子说是兴观群怨,那是指客观意义。对于诗人,其主观意义在于自我表现,自我发泄,自我愉悦。我从他人的诗歌中获得的是情感的共鸣,思想的启迪,和审美的享受。从自己的诗歌中,则希望得到创作的快乐和自信。诗(狭义的现代诗)在边缘化,歌从来没有边缘化,诗歌当然不会灭亡。“诗人是琴”,说得好极了!那琴声在给演奏者自己以“一种最崇高最无与伦比的美丽享受”的同时,还须给广大听众以“一种最崇高最无与伦比的美丽享受”。不能自我陶醉,却让听众如闻噪音,如见乱码,避之唯恐不及。
杨兴昌:请你尽可能深入地谈谈对诗歌报论坛这个目前国内较大、较专业的网络诗歌创作阵地的印象、感受和建议。再次谢谢你!
毛翰:我过去在西南师大,编过5年的《中国诗歌年鉴》(1993-1997),世纪末,为中学课本新诗选目,与陈年诸公有过一场论战。接下来,远离诗坛。此次有缘来到《诗歌报》论坛,与各位交流,备感亲切!我昨天回访了青蓝格格的博客,读其《音乐之魅》组诗99首,她题咏《高山流水》《广陵散》等中国古今名曲,一曲一诗,让我大为感佩、赞赏,留言两句:“深闺人未识,百媚自可怜。”我想,这两句也可以算是我对整个《诗歌报》论坛的印象和感受。至于建议,还没有什么有价值的。
代容:先生为爱的女人写诗吗?怎样看待爱情诗?
毛翰:我写过一句“可爱的女孩不可以爱”。我想,爱情诗就是在“可爱的女孩不可以爱”的时候,我们还欲罢不能的倾诉吧。
深圳欲望:中国现代诗歌要出访美国,你认为她应带些什么礼物最好?
毛翰:带上“真”和“善”吧。“美”,人家已经有了。
[ 本帖最后由 青蓝格格 于 2009-12-2 21:41 编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