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一片安静

橙子

“我听说那些死在外面的，此后一直感到旅行。”
                                                           ——记
（上）

这是蔚蓝、多么辽阔的土地。
如此松软、混满雪和湿润的虚空，这里养育着繁衍
呼吸更深的虚空。一株明亮阴影巨大的
榕树软体
自那陡峭中央上升，扎入悲凉。从她黑暗下体
舞动着的闪电手臂，足足一千条——
“由战争劈裂的狭长时间”，擦亮奇景，滑溜溜探进
50至5000年那样远的幽深。又如同暴风雨气流
以及偶然的晴朗，自内部呈现着矿脉的瀑布。
岫岩青、阿月浑子碧、铁蓝、盐蓝、像煤和天然气
为远古森林覆盖，因不见天日
而恒久积蓄热力那种乌闪闪的靛金。我们的
品格裂隙，深深扎进历史——“由灾难和生命汲取
劈裂了的蓝色星球，”简朴、
冷冰冰地转动，没有一个人类家庭曾经逃脱……
那是多么美丽柔韧的触手！劳动着的，永无停歇
叫你兴奋地癫狂、叫你深受刺激的触手！叫你
无比虚空，沉静下来的绝望，变冷了。仿佛火焰淬过
转变为土陶，恐怖与热烈一律凝固为氧化物结晶
呈现温润的釉彩。一座又一座
手伸向未来地貌播洒着火山灰——“球状
蔚蓝大海的空陵
自漂浮的变幻情景汲取原始、庄严与平静。”

与生命相比，灾难的吸引更魔幻也更顽强。
“被夜晚轻易吸收”——雾景印在逆光的灵魂吸附炭层
“在审判的莫测气场中”。黑墙纸隧洞
探险镜不翼而飞，无法摸索到
钟乳断面滴水的陡峭边缘。“宇宙的小破孔，间断性
自那井喷中形成能量的海峡。”光与声的盘旋呼啸、裹挟
如一场浩大的战役，但古老于视觉赋予的年代感，并且
没有方位。虽然我们偶尔觉察是在不可思议后退的。
“包含于黑暗的永动。” 正去历险的古山海长廊——
“坠落。坠落。坠落。”“形象溶入夜色消失。”像我们
永无止境地抽退，而最后一座安宁
绝对静止，凝固了远方。它将熄的雄浑，笼罩忽明忽暗
从浩瀚夜幕汲取领悟者念头的神秘之火，
几乎完全磨损，再也辨认不出了。所有曾经西去
闪光的河流，“千万座水晶屏泻入深渊；”变幻中颤抖
像果冻合成墨绿、鲜绿、蓝绿、祖母绿松石的寒潭
——默默忍受着。对它们
和经由它们浮现的地貌，地貌中栩栩如生
花草、气候、一切惊心动魄鲜活场景的化石，真正活的
咏唱，一条泥鳅。“只有默默忍受……”尤其对一条
为神圣雕琢过辉煌纹理，火沿着五彩盘金须正纷纷摇落
当痛苦淹没回忆的远古泥鳅。“夜复一夜他凝望”
焚祷黎明。霜和星辰缓缓叩响黑丝柏山巅黯淡的钟声。

十个黑日头光芒四射，瞭望台
在他用那个冰川情形铸造的方鼎。他纷呈——出没
黑夜壁身片层状鼓涌的意志反光。酷寒得发青，肿胀如
淹死的神象，又漂回野蛮部落汹涌的绝望中。
“咕嘟咕嘟。”硫磺煮着沉闷的怪味，乌云：
“太极纹”，“漩涡雷暴纹”，“螭纹”，“ 卍纹”翻滚
装饰龟甲构成卦象奇异亮闪闪的坟墓海洋。瞭望台
拱出它自己的背部，东方支柱浮雕的月长石浪花烘托着
“温泉浮岛，”青铜矿围绕庄严排列假山底座。
五千三百七十座，蠕动的山峦——“微小。”“黑黄小蚁
活的，搬迁至食蚁兽云雾的喉腔。”“时空之喉。”
火自动加旺些。取材自凛冽寒威
逼照神秘、逼照动态于青铜色月夜的火，黑日头悠悠沉降
溶解于消失的情形。那里
数百万冰原放牧四海，那里擦过嗖嗖
浮冰碰撞大海呼啸的声音。“如果失去高贵性
还有什么能够幸存。”我们为瘴疠焚烧着的山岭，
温热中呈现黑、白、赭、赤的远古巴蛇，它脓水的腹部
消化着神象，仿佛消化内脏青玉的苦汁：一个
矿藏大海，在那些巫蛊的歌声中漂流——
“天河岩，硅孔雀岩，鸡血岩，沸岩，
蛇纹岩，霞石正长岩，玄武岩，透辉岩，页岩，脉石英，
水柠檬钙，颜料锡土，鳞石蜡，高岭土，矾土，
绢云母，冻石，角闪石，欧泊，电气石，方解石，
猫眼，棉叶蜡石，黄血盐，萤石，刚玉，绿泥石，芒硝。”
地貌扩张成一个恐怖的神态，雪正在覆盖中。

记忆大裂谷。江流用拇指和食指
捏取陆块，抚摸着女丑尸炭化的亮光。这片山系
沉静，虔诚在上方颤动地展开。注目中一具白骨
紧紧抱着另一具，分不清物种，大概
已经好几亿年了，居然平稳度过了几次大的灾难变迁。
污水和粪便像得到宽恕，像在涂去
某些古老的符灰而准备庄严出土。嘶哑的号子听见远方
——雪挥洒着咸盐，使一切受难情形呈现银色。
“高贵性仍然沉着指引。”一只蚂蚁冉冉升为星辰。
早在黄昏前，甚至远自上古的海
文明不断抽吐细头发丝般光洁的虹线，向今天
——“另一端汇入眼睛的深潭。”冰崖柱，凿得整整齐齐
石化眼睑，明镜“溢出几千公里闪光的泪。”
普通青石板镶边的沟渠，绘成莫测的咒语，
图形简朴而流畅，刻印在一个个祭坛般废弃的荒村。
“古群居生活的腌制标本。”河水从靠近上游
劈成珍珠灰小巷闪烁的纹理，树影汩汩流入残垣断壁。
离水较远，稍微平坦的山坳，散乱的石井深浅不一，
塞满遗忘和淤泥，落叶却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石斧、石凿、石头火镰、石磨、石鱼叉，隐隐
显露——“挖进去的文明深渊。”甚至看着相当整洁有序，
我们几乎接着看见已经消失的原野，鱼梯，兽栏
——不远处钩动烟火的石灶，不断夯实的
屋舍，那下面像树叶和粪便一样逐层垒高呼吸的死尸。
但这并不是风暴中心，虽然也许是洪水
曾经开辟的。什么都不可能骗过
饿到好处的矶鹬：眨动着小眼，看也不看永无回复
撕开的白色海滩，滴长毛的碎片舢板。翠云母藻
海虱深嵌着不规则的美丽病斑，连缀起一串串珠光黑贝，
黑绿念珠串的空壳大致勾勒出看不见的渔网。
像被某种苍茫注视，鹬突然伸出尖喙
去啄一个婴儿大脑，然后开始自己喋喋不休，直到
海水发亮，那个小头颅淹没于周围漆黑的冷光。
“树塔静止了信件太空，星星火种四处浮游。”

（下）

“唯有渺小存在，”甚至包括古星阵爬到半山腰里变化的         
缥缈昆仑。大鹏鸟从土搓井绳一样盘着                        
但还没完全死透的泥鳅背部张开苍天（越来越迟缓），            
羽毛交替乌鸦的神彩与诅咒，预备再一次表演飞行。            
海学着麒麟儿马摇动尾部火焰，夏天“失控的                  
海洋战车，火沿着轮辐纷纷飘落。”相当古老黑暗               
一种太阳冥想，雪山站着挑逗它秩序的威严，用烧毁自己         
而剥夺视觉那种光芒万丈的白，用                             
荒凉的悲痛与寂静。燃烧的白水晶                             
“嗤嗤”奔淌的泪——雪山“拧成最细的空气绳索”，            
快要磨断的联结，人烟像黑暗侵咬把那些裂谷不断扩深。         
正由黑暗吞并的气象，正统摄日常，                           
“因恐惧而顺从指挥。”夜复一夜那些古渡口                    
木头捣捶的声音；夜复一夜河滩煮着蒸汽染料。我们            
冒出那个鼎，作为何种呈现上升？炎黄、蚩尤，                 
几股烧焦的腥黑浓雾散去，据说海洋仍在掸着陆块的灰土。        
“  ”              
“ ……”                                                   
它们就这样消失了吗？这些烫金的虬曲豆芽                    
曾犁过无边灰暗的雪海，如方舟深陷进形象的脚窝。是            
那个古婴儿在凝视着？还是猿猴沉浸在辉蓝极乐鸟黯淡的歌。         
看见彼此辉煌的闪电，要去被夜空吸引，                          
却又作为完全的异族。仿佛亚马逊，撒克逊，横断               
山岭；冰鳞片剥落处，水声交汇彼此仰慕和杀戮的丰沛激情         
——“永远占据时空最渺小的分支。”  

恐怖很容易适应。山岭，组合滑稽的                                
云中数字，古氏族乌亮的细小根须，“蚂蚁调整着卧姿拥眠。”      
与此同时，下面永恒背景深邃的亮，                           
大片时空正在安详裂痕。“必须按太阳意愿摧毁，”坚持           
奇迹。地理浩荡开赴北方，雄赳赳
大部分野蛮景象，腥臊的热带湿气一头拱进冰岩，仅仅露着
怪诞的小尾巴，盘刻遗孑风俗，用焚烧祈雨少女
（或婴儿）灵验的尸灰涂着，仿佛
涂着黑绿臭水沟美丽的珠贝光泽；仿佛夜里
盛接古山林鸣啸的兽纹陶裂片，月光向腌肉酱的碛刷抹细盐：
正沉入某种天然冰窖，回忆根本不敢往下瞧的黑暗天井。
我们只敢生活于灾难的观赏性表面，“滑过巨大平台
闪光的码头，”观察亮晶晶的细铁丝网
刮切大海的银鳞，冰铜钱叮叮当当，虹彩厚积在
被称为“过去”的冰碛，布满了深浅划痕。大大小小的
天裂，毛刺的伤口边缘，峡谷正在奋力愈合黎明滴淌的血光。
风景中时时闯入大海的僵冷眼神——愤怒的天母像，
完全炸毁的乌云采矿场。沿着狭长、泪渍清晰的云边海岸，
沉思为气候涂抹浓重眼影。禹的凿渠
到处蠕动亮闪闪的征服渴望，千万道滚沸的
赤褐血浆，埋入地震后的死火山灰沉积变冷。海镜平复自己
再擦拭更宽阔明亮的额头，地貌沟壑——“天空
张开正中央那只眼，”像苍龙喷薄着极地探险才能观测的
灾难火球，大气圈难以言喻的壮丽。肆意流淌
灰濛濛的山间积雨云，或者放在火中烤，“淬炼着湛青。”

无比狂热去爱和惊恐，对空旷：
“必须舞蹈，”“端居一切号令中央。”驯化
扩张庭院地貌——岩鹰，沼泽花斑蟒，
跃出冰河遗址奇迹般抛起跌落的银鲸，春日帝企鹅，猿猴们
溜着天池洗手台垂悬的瀑布滑梯撒尿。我们设想中
“太阳坐在赛马场高处观赏这些祭祀流程，”偶尔
露出教化修长的金手指（仿佛要去拨动泉鸣）
为野蛮呼啸的洪荒之水整理精致辔头。
这样陆块就免得从马鞍直接甩入深不可测的宇宙，
那上面爬满黑烟，“死了很久，”只有嗡嗡叫还在大气里悬浮。
是否只有人类会用风尚酿酒，煅打性器，踩踏
一座奇景连着另一场欢呼的幽暗回廊？闪光都在形成样式，
譬如精卫鸟停靠茫茫激流，日复一日
简化背景，在云雾上画着某种象征。如果我们完全信任
要把外在托付一个英雄，是否由他检阅：
雪橇，探险守则，百越山巅
名贵药草焚烧的天然驱蚊喷雾，松岭冰雪封冻的活野味厨房，
圆木成捆漂流带去的休养生息。是否由他凝视着
这些猿猴公厕日益变得规范、整洁，一小铲一小铲挖去
——比汗腺发达的擎天木根瘤，黑荆林腋窝，幽灵般
夜里闪烁的磷火，“去他妈的”——“太行，造型诡异的
马铃薯切削花”，太阳手指任意摆弄，流水刀片
雕着那些凹陷冰屑般晶莹的小碎石。 净化，庄严，
仿佛祭祀中“为古老山川行一场缓慢的女性割礼。” 仿佛祖先
——我们无可挽回的高贵。仿佛“令细节焕发生机的”
血燕艺术家，用唾液修补大海的鳞灰小巢。

高贵回音。“燃烧下体，”“松树断掌举着黑森森的火焰，”
仿佛灾难渡口泊满天空的阴冷蜡烛。我们只好依赖灾难语境
去爱，祈祷，甚至是活着。
“烧死吧。烧死吧。烧死吧。” “天空
焚化大海，”由我们挖深
或者澎湃的记忆：由我们苏醒的快感，黑暗的快感，未被原谅
一切不可告人的快感，广阔而丰饶，
在词语的陵墓积蓄勃勃生机。“发光。”如果一座山成为
昆仑主峰，如果他威严的辐射抵达任意山岭，如果他意味
彻底的异族？“海洋脊骨嵌在那些乱石中间隐隐透亮，”
眼看着就要跃出来了，要游进看不见的远古—— 像乌云中间
“浅灰珍珠岩裂，龟甲卜出亮闪闪变幻的天空格局。”
一位精神统领，以角逐受苦的法则获胜，难道这就是
僧侣们日夜守护的萤火，是黑松林升起大地之灯
—— “不可过分快乐？”空旷
景象飘忽的圆顶，镇住死火山包。岛屿平伸它石化的捕鲸叉
刺入海洋疼痛生长的下颏，是谁在召回这个形象？
仰望星空，我们不可能复原
一次战斗的遗址。咽喉深处，海吞咽低沉的嘶吼声。大喘的
火山口呛满尸灰；沿着翕动鱼鳃
看起来仍然炽热的暗红岩脉突涌吓人血丝，仿佛随时
还要喷薄新鲜血液；大海拥挤着失控和扭曲
奋力甩向集体合影一般规矩的村落，现在那里是平坦的细沙
雪一样洁净，偶尔冲刷掉几个淡雅爪痕。“甚至
也不允许触碰痛苦”，是说真的痛苦。最贵重的
木化石，焦黑，“一个琉璃蜂房蜷着粘乎乎的死蛆”——
闪光的婴儿！各自抱紧一格小小的天空墓穴。不能更完美了
星星们照着海滩恋人，悠闲的孕妇，
一匹怀孕的马。是否一匹马也希望用星辰命名？
“至少我们认为它是的。”炸毁的墓石，一枚枚亮闪闪的小字
（好像奇迹那么亮）陆续抛进大海，“有时我们看见
一只鹬眼里溢出泪花。”一面墙就能俯瞰世界风景，各地
民俗，甚至远古的。你还可以换个框子，或者等夏天的雨水
飘进窗里，雪落在山尖上。但我们
不是皇帝，“我们无法说什么。” “也许永远都无法说。”

[ 本帖最后由 橙子 于 2014-11-7 08:20 编辑 ]

苏紫烟

小橙子~

橙子

大烟袋锅锅么么么

这里有阳光

支脉稠密，一江春水向东流

庄小严

才气，才气。

李显

浩荡!

李显

读过的?

滚轮子

支持长的、试图去掉一些事物自身的发展语言、多加点第一段的感悟试试

橙子

大叔好，么么哒

橙子

谬赞啦，握爪握爪

这里有阳光

这些多维的结构，在阅读上需要耐心。

橙子

显示器大叔，么么哒。第一段发过啦

玫瑰之冢

上一次阅读你的字，记得是一首给美国女诗人安妮.赛克斯顿的献诗，在其中我读到了很多让我兴奋的部分。换言之，从那首诗歌中，我的确嗅到了一个天才诗者的气息。是的，你是个天才。对于文字的敏感触觉不是每一位痴迷诗歌的人都具备的，比如我对于文字的想像力之于你是望尘莫及的。
那么，再来说说这首《大地一片安静》。除去你那段我个人认为画蛇添足的引文外，就全诗而言，充斥着语词的动荡与碰撞。它们已经天然具备了“宏大叙事”的能量储备，但我并不是说它们就是“完整或者完美的”。因为它们更如同一个腰缠万贯而不知节制的人的肆意挥霍。
相较近期我个人在此阅读到的另一首好作品，徐慢的那个编年史。他与你在这样的长诗写作中有某些类似的地方，但在他的那首作品中，荒诞只是表相，其下有着较为缜密的逻辑线索，而非你的这首诗歌，它们太过缺乏节制，肆意妄为。
如果说，阅读的审美长度与深度是判定一首诗歌优劣的两个标准，那么在我眼里，这首作品在审美长度上已然足够，而在深度上缺失较大。行文过于肆意导致其内在逻辑性的丧失，或者根本无视，最终让深度阅读者进入一种“懵懂又震惊”状态。

蔓哚儿

这是大房子。橙子要好好布置。

笑童

这么厚，一时读不透，有时间细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