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字存档 4』

苏紫烟

数字诗

一是一横，像缓慢的轻叹
二是眉心里种植的山。
三生三世，是谁许下的诺，如今
四下寂静，只有夏虫吟唱。
五点的钟声敲醒眼睛，迷路的
六翅蝴蝶还在寻找七彩水仙。
八月桂花香了一城，
九道堤前，只剩脚印裹着细沙。
十年用尽辗转，旧人沉淀旧人
百转千回，终遇不见命里的他。
万卷书埋葬了多少虚情假意。

万家灯火已燃尽，
千里明月照秦淮。
百里挑一的女子，也只是守着寂寞，
十字绣倒是翻转了若干回合，
九天之上，又哪来什么星斗。
八号当铺还开着么，可否当去该死的
七月，或者六面回忆之镜。
五个来自深夜的时辰，每个都野心勃勃
四季就此沉沦。你眉心的
三颗小痣，分属三段情仇。坐下听
二泉映月吧，与我最后听
一曲旷日持久的苍凉。

苏紫烟

烽烟过后

火
似云
如水
象大鸟
覆盖着
天空之城
你用橙色
铸鲜花盔甲
护住烟熏妆
冰冷的铁器下
闪现狡黠笑容
你的刀锋不太冷
可抗台风斩日月
或发出清脆的鸣响
或戛然而止的剧终
战火何时分出过雌雄
你凭独家的蓝色剑气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偏爱银色箭尾擦过发髻
沉浸于千钧一发攻城略地
但你更爱火光后的沉默不语
任满池萧索的莲子颓败灰黑
你看到的不止疮痍满目的大地
千里之外还住着你牵挂的七夕
一切被毁灭的事物都将重新生长
江山是你的江山美人是你的美人
只有湖水静静掩藏着不可说的秘密

苏紫烟

一字诗

一颦一笑一温柔，一弯明月一人愁。
一骑一剑一来去，一世牵挂一回头。

苏紫烟

《爱如弗朗明戈》

你从街上来临，然后消失
你把自己奉献给植物，或一杯深棕色咖啡
视觉不可靠，你的足音尚在回响。
我们不唱行吟的谣曲，
也没有任何记忆。我会躺在松鼠的身边，
直到长出松软。我想带你远离城市与乡村，
不需要电子乐，我们将从果实中分解出
绿色的皮肤，绿色的头发和冰凉的
嘴唇，分赠男女。
我演习过一段月光，笼住瀑布和彩色灵魂
我有水晶球，你就在眼前怒放。

苏紫烟

《幻梦之痛》

童话是光阴里最美的花朵。
如此刻云雀掠过部落，房檐下悬挂
整齐的铁器，精通炼金术的少年
有清奇的骨骼和宿命的慵懒。
姑娘躺成湖水，或成为湖畔静止的倒影
若你经过，落叶就发出沙沙的低吟。
可你总是在雨季走失，我还紧握遗落的颜料。
用它画云，就有森林般的云，用它画树
树便如流水。我用它画下谜一样的未来，
有轻微洁癖的小妻子如雪白桌布，
捕捉蜻蜓的女儿哑哑学语，金色丝线缠绕了
一千公里，你的面容却在一点点破碎，
碎得五彩缤纷。碎得流离失所。

苏紫烟

《爱之卷》

奥斯瓦尔多，你是集市，但我不是月光女神
我的手中没有竖琴，只有鲜血开出的自由花
我路过每一个摊贩，向他们索求亲吻之碗

我路过肮脏的酒馆，英俊的小伙儿靠在吧台
没人拒绝插着玫瑰的劣制老酒和火红探戈
他们猎鹰般的眼睛，曾赢得无数姑娘和战争

奥斯瓦尔多，我不要传说中的朝朝暮暮。
你长长的睫毛一如丛林，隐密了雷雨和大风。
我能感觉到远方，远方正落在身体之上。

我不要你许下如梦的誓言，你那么安静。
当征船路过大海，请沉默着向塞壬问好
请取出我赠予的简陋指环，戴于左手

奥斯瓦尔多，不要惊奇我总是呼唤这个名字
谁会嫌飞星过多，每颗星都被少女暗渡心愿
我住在多汁的宫殿，任塔罗牌喋喋不休。

在墨西哥城外，山涧和枯草正忙于诞下晚风
我们最初的对话织成归路。你不能走得太远，
你的脚踝还系着密密麻麻的星星索。

苏紫烟

《七月半》

那么爱一个地方，爱宽敞的客厅
爱可乐瓶，凤梨罐头，啤酒，墙角的黑猫，
过期的晚风，和庭院里依偎的秋千。
香烛散发的香是陌生的，不是你常用的
洗发水，不是床头柜的半盏香氛，
不是你靠在我肩膀时的柔弱，
不是泪，不是苍白的脸，也不是你看我。
无瞳之眼可能更有灵性，可以制成洞口
或者深入的地面，早夭的虫豸
有纤细的亡魂，谁来宣读最后的审判？
你的名字是一打粗糙的纸钱，不可以念出声来
灰烬都是轻的，还保留着簇拥的姿态
从前只需要一双手就能让它飞扬
象我们曾经住过的香格里拉，或是一场梦境
有缤纷落泊的黄叶子，和湛蓝的湖水，
但它们黑下来，穿成我的袍
与此刻独居的虔诚

苏紫烟

《破戒》

豆荚裂开前，一切多么神秘
你数果实，数果冻，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瓢虫锁上所有秘密。
你说仅此一次。我们不吹锣打鼓，
搞莫须有的阵仗。我们悄悄地进村，
说话的不要，偷那张老青灯下的卖身契。
在数到八以前，你得押上云彩
和最后的邪恶，你把自己一分而二，
买大买小。契约无用，信仰偏低
你伸出一根小刺，戳穿青色的荷尖

苏紫烟

《破绽》

比如液体的真空，在天地间翻来覆去
柔软的夕阳被纱窗割裂成碎银子
我的身上挂满了符，象弯曲的壁虎
紧贴墙面，我没有水仙花的脚踝，却有
无数细狭的缝隙，这多象和你相对时
过快的语速，群山雾绕的真相
在铃兰下折断，咖啡壶长出喜感的五官。
你的微笑更象强弩之末，
英雄美人，花言巧语，一定有事件被
围困，一定有预言被谎报，一定
有一朵云出了点问题。

苏紫烟

《突击》

让云梯更稳健些，象进入一场狂欢
象跑步的大腿，有着明晰的肌肉
坚持繁缛的程序，模仿、抄袭，敲碎
打字机。我扛蜀国的大旗，穿
八十斤盔甲，找隐秘的场所挖战壕
我们勉强，但毫无保留
不被大红色标语所迷惑，密谋省略
一些战役，譬如端茶水、写报告、
忽悠领导，我们谨记八字真言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苏紫烟

《再突击》

撕裂或者张扬，一场叶子的起义对于晚夏
不值一提。它们仍只能静待变黄，
裹在泥石流里，消蚀脆断的骸骨。
我还能看见那张病床，残留割除的痕迹
病城里脱逃的余孽，是愈来愈近的秋风
在早上以前，神龛坐南向北。
习惯祷告，习惯既定的匍匐。
而浩荡的萧瑟已兵临城下
连收拾都是仓促的，忘记钱包、流水
和二十年来贴补的孤独
白床单是显见的罪证，头骨尚坚硬
还可以继续神经衰弱，继续令旋律恍惚
一条腿深陷，另一条则迈过门槛
窗外挂起乌黑的面具，我们到底归于何处？

苏紫烟

《隐居生活》

需要些想像，灌木和左手的小草
捏造松鼠的悸动，心脏的闪失
对峙的猎手和失去锋芒的弓箭
用长久的时间找一个狐狸精
穿白衫，濯清水，在瀑布下瘫软
或者只需要一双无法停歇的脚
带你去远方。看瓦凉瓦凉的句子
组成白天和黑夜。不要吟游，
也不要隐于市，砍菊花的根
使之碎裂，给告别语妆点些银饰
向孤单倾斜。如今的怀念是更加美好
近在咫尺的声音，蜜蜂、蚂蚁及
一刻都等不及的野石头
匆忙铺就的向晚小路，绕过柳暗
而黑洞就在前方，等待吸纳
或是荷叶上匍匐着鲸鱼，
也可能是一汪露水

苏紫烟

《困顿》

惆怅的星期二，小鱼捧着六朵桂花
说，花开堪折直需折。而我
沿围廊打转，香气越来越沉。
离开枝头以前，我梦见一名书生
他将于晚夏碰到命中的劫数
一生囿于纸浆、零钱与西厢。
小鱼哼着零碎的音节，正襟危坐
她伸手画下一段悬崖，崖壁记载
贫血的爱情，崖底一棵矮小的桂树
沉溺，柔和，幻化苍狗，
卷曲的身世潜伏在花朵当中。

苏紫烟

《写在中秋之前》

-1-
你的执着，是秋日铺张的开端
你反复吟诵，而我负责适时将湿叶子翻面
偶尔目光陷落于脉胳的节点，一路摸索下去
寂静的山岭就绿得深不可测。你无限远，
在庙角上唱歌，膝盖肃穆，歌声流沙般滑动
更深的旷野侧展如旗，这时，阴历初十
月亮正逐渐饱满，华光被收敛在玉石当中。

-2-
我反复问及你的来路。而你格挡话语，
将地图一一摆放，井，木头，铁轨
与虚无之泉纷纷呈现。你的黑魔法
唤来愈来愈沉的睡意，在从未抵达的谷壑，
你的优柔有胡桃的外衣，飘摇如鸢
又跌落如石，你长久地与枝杈上的鸟巢同病相怜
风却不能更大了，很多岔路混淆起来
城市中央，硬化正如肝脏中发生的一切。

-3-
探入血脉，同时探入回避的真相。
被描摹的叶子，被打湿的叶子，被做成风筝的叶子
一切被命名的叶子都开始怀疑命名及城堡的存在。
“我们相爱吧”，在找到意义之前，
你刻下的任何文字都将被我视作图腾。
而爱本身，可以幻化成酒肉、烟草或对应的死角
我们的肢体，也可以各自独立着抓住月光。
余下的五天里，我们都假装不在，好么。

苏紫烟

《幻像》

格桑花正在草丛中倦下身子
爱你的人站在远方的吊脚楼
蓝坠子越来越扁，越来越软。
液体爬满酒瓶的外沿，象露状的蜘蛛，象胸口的小痣。
你的云游是醉醺醺的，在昨夜，
你告诉我你找到了意义，你欣喜地指着
自己的左臂，说在这里，在骨头里
骨头里有去年打入的钢筋，连接现实与
梦的差距，你说找到爱人要翻九十九道山，
可你只爬了一道就掉下来了。
你窝在莲花里，不断小下去。
把门口的狮子唤作草泥马，
如一介武夫对着TAXI砸瓶子，
而莲花注定只是一个成都酒吧的名字，
我说我心酸啦，你说你卸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