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飘雪姐姐 于 2016-3-11 22:23 编辑
第一张照片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也是非常珍贵的一张。1973年,过年后,天气开始慢慢儿回暖。一天上午快做午饭的时候,大姑和大姑父从县城里来了。听着大人们说话,我可以知道,原来是大姑父出国已经两年了,才回来几天。怪不得给奶奶、母亲带来的礼物那么精致呢,反正是农村里不常有的东西,有丝袜、丝巾、的确良衬衣什么的,母亲也很开心。最高兴的要数奶奶了,和母亲一起忙前忙后的开始准备午饭。奶奶烧水、做汤,母亲擀面条儿。饭后,大姑父说:“差点儿忘了,带相机了,快来拍张全家福吧。”当时,我根本不知道照相是怎么回事儿,就知道跑来跑去地玩,反正有客人,最乐呵的就是小孩儿了。大姑给奶奶搬来家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放在堂屋前,让奶奶坐下,那是父亲亲手做的,不咋好看的一把椅子。母亲抱着二妹,父亲抱着我,我们站在奶奶的两侧。姑父在对面摆弄着那个叫做照相机的家伙,也许是他个子不够高的吧,试来试去也不满意,索性旁边有一捆儿柴火,他就搬过来站在上面,这次估计是行了。姑父轻声喊着:“都看这里啊,一起看,大伙儿都笑一下,照了啊。”就听“咔嚓”一声,这张照片就这样诞生了。
细心的人一定会问起,照片里怎么没有爷爷呢?这也是我的遗憾,我们全家人的遗憾。在我出生前大概六十天的时候,爷爷自己跳进村里的水库,淹死了。村里就修过那么一座水库,没有浇灌过一分田地,爷爷淹死后,有一次发洪水,堤坝决口了。爷爷没了,水库没了,到如今村里也再没有修建过水库。
稍大点的时候,我总是爱缠着奶奶问:“我爷爷呢?爷爷是啥样的?怎么别人有爷爷,我的爷爷呢?”奶奶就指着墙上挂着的一个小相框里的人说:“玉儿,那就是你爷爷啊。”于是我就会爬上柜子去,仔细端详那张黑白照片里的人,照片挺大的足有半尺。里面的人戴着黑色礼帽,脖子里围着围巾,右手扶着自行车把,左手插在棉大褂的衣兜儿里,眉清目秀,挺神气的。看完我总是会说:“奶奶,我的爷爷就是比他们的爷爷神气,我爷爷去哪里了?啥时候回来呀?”心里边就会盼望着,有一天会有个推着自行车的老人家走进家门,我会跑上去喊他爷爷。每当这时奶奶就会说:“玉儿呀,爷爷出远门了,等你长大了就回来了。”再大点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爷爷没有了,而且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可是我的爷爷为什么会自己跳进水库呢?
后来,奶奶才一点一点地告诉了我。原来爷爷的身体不大好,年轻时兢兢业业,攒下一份儿家业。解放后,这一切都归了公,爷爷一下子就什么也没有了,并且园子里他每天辛辛苦苦,起三更睡半夜挑水浇灌的满园子的果树、杏树、梨树、桃树,也都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一夜之间被砍了个精光,连树墩子也被人刨走了,家里养的大黑狗也不知道为啥被吊死。爷爷或许是承受不住这一切吧,精神开始有些恍惚,有时自说自道,害怕出门。奶奶说看了不少医生,病情也是时好时坏的。不过给父亲盖房子,说对象,办喜事那阵儿,爷爷也许是心情好吧,看上去和以前一样,挺正常的,大家都以为爷爷的病好了。可是没过多久,在外地读师范的二姑传染上了伤寒病,因为没钱医治耽误了病情,二姑她也不幸离开了人世,那年她只有十六岁。
爷爷,也许是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吧,旧病复发,越来越重。整天自言自语,每天一早都说出去给兔子割草,其实家里根本没有养兔子,他也总是蒯着空筐出去转悠一圈就又蒯着空筐回来了。回来后就坐在堂屋前的台阶儿上自己说话。出事儿那天早上,爷爷依旧说出去给兔子割草了,可是很长时间也不见爷爷回来。奶奶有些担心就嘱咐父亲:“小龙快去村口儿看看你爹回来没。”父亲刚刚出门儿,奶奶放在案板上的一碗米汤,没有人经过也没人碰到,它自己就歪倒了,米汤撒了一地。奶奶心头一紧,说:“美儿、兰儿、(两个姑姑的名字)芬儿(母亲的名字),一定是出事了,快出去找找你们的爹吧。”这时,有邻居跑进门来喊着:“四婶子,四伯(bai)出事儿了,掉水库里了,大伙儿正在捞,快去看看吧。”奶奶当时就跌倒在地不省人事了。就这样,我的爷爷没有了,我没有见过爷爷的样子,爷爷也没有见过我。而父亲从此少言寡语,再也没有缓过神来,也辞掉了村里会计的活儿,一家人的生活更加艰难了。
文/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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