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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西汉游侠传(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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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1 17: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谁怜血溅王侯梦 谁惜云浮稚子身

二人忙道:“公子,但留得青山,不怕没有东山再起之机!”
郭族摇头道:“追兵中有人认得我,知道我的来历,他们不得到我,一定不肯罢休。天将亡我,势必不免了。天幸还有解儿一线血脉不灭,所以托付。张师傅从我日久,也定为人所知,只怕无法担此重任。赵叔叔面生,解儿从此交付于你。”
赵易怆然,也知唯有此计,或能保得郭解一条小命。仓促之间,郭族竟然还有余力筹划这样的计策,赵易心中敬服,含泪答道:“公子放心,赵易但有一息尚存,必护得小公子无恙!”
郭族又道:“我先现身,拖住官军一时。待我死后,张师傅,你要虚张声势,向大路逃去,将追兵引走。你我一死,官军必然功成撤离。待天明时,赵叔叔便带着解儿脱离险境,投奔蒯先生。”
张建点头,流泪道:“张建老迈残躯,身命何所惜哉。只是公子又何须自苦如是,应当从长计议才好!”
郭族苦笑着摇摇头,说了句“来不及了”,却解开衣领,从项中摘下一个金蝉,递给赵易道:“此物是我襁褓中所佩,三十年前赵叔叔救我时便带着它。蒯先生识得此物,便做一个相认的表记。”吩咐完,却对赵易厉声说道:“你将来定要将父祖之仇,叫郭解铭刻于心!待他长大,灭汉兴国,完我未成之志!如若不然,我既在九泉之下,也不放过于你!”
郭族说完,便狂笑几声,挺剑向官军走去,高声喝道:“郭族在此!竖子们,哪个想要封侯,便来取我首级!”赵易跃入沟渠,伏在乳母秦氏身旁。他眼睁睁看到,大群火把,将郭族团团围在中央。郭族仰天长啸,一手高举利剑,向自己颈项挥去。随着官军们的惊呼响起,郭族一头栽倒在地。
方才郭族拔剑杀妻的雷厉手段,已使赵易大为悚然。还未来得及细细思索,此时又见他对自己的性命亦如此决绝,心下更惊。饶是赵易见惯了多少宫闱争斗,你死我活,此刻竟觉得一丝凉气从脊背隐隐升起,继而穿越心肺,很快便漫布全身。
赵易暗自吞声,定了定心神,从秦氏手里抱过郭解,放在身下掩着,一手轻轻捂住郭解的口鼻,以防哭闹。张建见郭族倒下,大叫一声:“饶命!”拔腿便向大路跑去。贪功心切的官军们岂肯放过,乱哄哄地一起向他追去,愈来愈远。
天色泛白,已渐渐能辨别物事。一切都已恢复宁静,只有地上留下的许多足印和血迹,还在凌乱地诉说着昨夜发生的惨烈故事。
赵易趁着世人还在熟睡,悄悄潜入村庄,偷了几件衣服和一些面饼咸菜,跑回秦氏和郭解的藏身之所。匆匆吃罢,赵易脱下血衣,和秦氏换了穷苦平民的装扮,又把一件粗布衣服将郭解裹了起来,便带他们离开,找了一处竹木幽森之所,又躲了起来。第二日,赵易在林深之处搭建了一座小小竹舍,从此免了露宿之苦。就这样,赵易带着秦氏和郭解,或者设围捕猎,又或连偷带抢,如此度了一个多月过去。那秦氏甚是细心忠厚,虽是日子艰苦,不比从前,小郭解在她的照料下,却也没有生病消瘦。
这日午后,赵易竟牵了一匹走马回来,马上驮着两个大大的包袱。秦氏迎了出来查看,却都是干肉风鸡、米面和衣裙等物。她只寒暄了一句:“赵大叔,你回来了?”也不问东西都是哪里得来的,自行取了锅镬,生火料理。
歇了一气,赵易对蹲身忙碌的秦氏说道:“肉食全都烧熟,再多做些干粮,明日咱们就起身了。”
秦氏喜道:“官军们都撤走了?”
赵易点点头。
小郭解正绕着秦氏玩耍,听了这话,拍手笑道:“走,走,找妈妈,找妈妈!”一会又伏在秦氏后背,双手抱住秦氏的脖子,说道:“秦妈妈,明天,看见我妈妈!”
秦氏笑笑回道:“是呢!明天我们的小解儿,就能看见妈妈了!”
赵易看着不解人事的小郭解,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刘承珠的脸血淋淋的又在脑中浮现,那双至死不闭的眼睛,如鬼如魅地晃来晃去,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原来这日,皇帝的敕令已经颁布下来,镇上集市的民众都在议论此事。吴王刘濞谋逆叛乱,死有余辜。顾念曾有功于国,子孙免灭族,俱废为庶人。吴王属地取消藩国,建立郡县,归朝廷统属。其余参与叛乱的六国诸王或自尽,或被斩首,其领地子女,一如吴国这般。这是诏命的大致内容,赵易粗略对秦氏讲了一遍,秦氏叹息不已。饭后,秦氏带着小郭解到竹舍后面的小河中沐浴,回来换上干净衣服,备好行李,便哄着小郭解睡了。一夜无话。
走马驮着秦氏和郭解,赵易牵着马步行。紧赶慢赶,已是十几日过后,老少三人终于到了轵县,寻到郭族曾经生长过的家。
蒯彻已老得不成样子,雪白的头发乱蓬蓬飘着,腰背弓得却如虾子一般。他伸出颤巍巍的双手,却已无力抱起郭解,两行浊泪从枯黄的眶中奔涌而出。失望和悲哀再次重击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已说不出话,干瘪的嘴唇,只发出“嗬嗬,嗬嗬”的低吼,如同一只将死的野兽。
次日一早,蒯彻叫了赵易来到堂前叙话。蒯彻张口便直奔主题,说道:“赵公,你和解儿不能在此留居。”赵易忙问何意,蒯彻答道:“官军中既有人认得公子和张建,自然也会知道一些他们的出身来历。老朽相信,过不多久,朝廷回过味来,还会翻查此案,追根溯源,必能追查到此地来的。所以,为今后计,你们还是离开的好。”
赵易茫然道:“那么我们应该去哪里呢?天下之大,容身之所却在何处?”
蒯彻道:“若想脱离朝廷爪牙的追踪,只能进入诸王国境。诸藩国之中,淮南国离此最近,又国力强盛。朝廷刚刚平复七国之乱,正在善后之中,想来轻易不敢十分为难其余的王国,不会强入淮南境内追索逃犯。而淮南王刘安仁厚有德,深受百姓爱戴,在他治下,你们谋生应当不难。”
“那么,先生不与我们同去?”赵易问道。这个老人的头脑究竟是用什么做的?赵易暗暗讶异。他一生才智学识,尽付韩信郭族父子身上,而这二人,却都盛年横死。毕生心血付之东流,如此沉重的打击,却并未击垮这个行将就木之人,居然还能高瞻远瞩,为郭解谋划日后的生路。
蒯彻摇头道:“老朽自身已是风雨飘摇,近日已有感知,死期必将不远。若跟你们去了,不仅毫无用处,也要增添你们的负担。就在此地自生自灭也好,运气好的话,或许多活几日,还能等到朝廷捕令下来,老朽亦可假装耳聋痴呆,胡言乱语几句,将你们的行踪南辕北辙,扯到匈奴那里。”
赵易听了不禁失笑,心道这糟老头子倒也顽皮,怎想出来的妙招。想到蒯彻如此老迈,果然不能经受长途奔波,心中又大为失望。和郭族相处的短短数日,从意气风发到黯然出走,从生到死经历了个遍。郭族从容优雅的外表之下,却掩藏着多疑刚愎的真性,倘若不是灾变来袭,倒也不易被人察觉。他的所说所为,赵易都一一看在眼里,一颗原本火烧一般的赤心,竟渐渐冰冷了下来。赵易原想把郭解平安带离吴国,送到蒯彻这里,便算交了差,自己从此退身撤步,隐居山林,了此残生罢了。不想今日看来,这个包袱终是不能卸掉,所有余生,今后也只得交给郭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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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1 17:59 | 显示全部楼层
多谢版主置顶。小说已与创世网站签了合约,也有书商提前跟我联络了,所以在这边不能全文发表,请大家原谅,也请版主解除置顶。
小说还在继续写中,目前完成三卷12万字,预计完稿在80万字左右。笔者不定时会在本版发布,但是进度肯定要比创世网慢很多,发过来的部分不会超过全文的三分之二。
希望大家多提点批评建议。

[ 本帖最后由 ∵潇湘妃子∴ 于 2013-12-11 18:0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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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1 18: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卷 成长

第八章 十年勋裔成蒲苇 一片童心向路人
倏忽十年已过,先帝刘启驾崩,谥号景,是为西汉孝景皇帝。他和其父文帝刘恒的治理期间,中国人口大量恢复,百业复兴,农业生产力更达到一个空前的高峰,国库资源空前充盈,史称“文景之治”。
景帝驾崩后,由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宫廷争斗中胜出的皇后王娡,终于看到自己的儿子刘彻登上帝位,王皇后变成了王皇太后。这年刘彻刚刚十五岁,他立了著名的“金屋藏娇”典故的女主人公、馆陶大长公主的心肝宝贝女儿、比自己年长九岁的表姐陈阿娇为皇后。只是刘彻虽有皇帝之名,大权却掌握在他的祖母太皇太后窦氏和一班权臣手中。不过,这些都和平头百姓扯不上关系,眼下,跟我们故事的主人公也没多大关系。刘彻死后的谥号是“武”,他就是鼎鼎大名的汉武大帝。
汉武帝建元四年。
淮南国都城寿春城外的乡野,一个初春的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天气如昨日一般晴美。乡民们还没有下田干活。田里的麦苗绿油油齐刷刷,正在贪婪地吸取着春日的阳光。稻田有的刚刚犁过,有一些看起来正在翻整,田边纵横的沟渠都储满了水,只等天气再暖和一些,便要插秧了。
田边的一处不算高大、也不很低矮的草房门口,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拖着鞋剔剔挞挞走了出来,还伸了个懒腰。他显然是被院子里早莺求偶的声音所吸引,他抓着一条还满是芽孢等待破絮的柳枝,仔细向树上寻找着。一对黄莺并没有被他打扰,唧唧呖呖,啼声依然欢悦。
“阿兼,你快来看,莺儿做巢了!”男孩喊道。
房内又走出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来。这女孩的衣衫比男孩穿的更旧一些,土染的蓝布已经洗的发白,看不出多少颜色了。女孩揉了揉眼睛,走到男孩身边,兄妹俩一齐张望起黄莺来。
“太阳都照到屁股了,才想着起来。人家养的女儿这么大了都能织布,我命苦,生了一个睡死鬼!就知道睡,就知道吃!”他们的母亲秦氏絮絮叨叨,重复着每天早上必说的话。她刚喂完了鸡,手里拿着几个鸡蛋正从鸡窝钻出来。
阿兼斜斜地溜了一眼母亲的脸色,赶紧跑过来,用衣襟兜了鸡蛋,放回屋里。之后又取了一个大竹篮子背在肩上,拿了一块黄米锅巴,一面啃着,一面就沿着田间小路,去田地那边的土山上采桑了。这时节蚕儿长得疯疯快,吃得越来越多,阿兼人小力弱,今天怕要采三四趟才行。
男孩见状,也过来伸手帮忙。
秦氏笑笑却道:“解儿你歇着,一会该跟赵爷爷读书习武了,别忙累着。”名叫解儿的男孩急忙缩手。他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母亲待他的态度,全不似对妹妹阿兼那样呼来喝去、随心所欲,反倒时时透着客气尊敬,仿佛她的抚养是委屈了自己一样。只因为自己是男孩?村里几个经常一起玩耍淘气的伙伴们,却没一个不曾被他们的母亲打过骂过,打得急了,有的甚至还会跑到自己家来避难。近年来,他的疑惑越来越深,隐隐仿佛知道了些什么。
篱笆外面的牲口棚边,一个六十来岁的无须老者笑着,说道:“阿解也老大不小了,将来谁说会不会一定出息?该干的活就叫他干点儿,别老惯着他。”老者正将一头耕牛套上驾辕,驾辕拖着的则是一个杂木拼凑的破旧板车。
老者四处摁摁,见板车接得结实了,又查看了一下车轮,便拍一拍耕牛,说道:“成了。”一面帮着秦氏将一些捆扎好的布匹、用稻壳保护起来的鸡蛋鸭蛋以及几筐蔬菜之类在车上放好。
秦氏便向西邻叫道:“屈家大姐,车好了!”
从隔壁院子走来一个和秦氏年纪相仿的妇人,也拿了些类似的物品,装上了牛车。屈大姐数了三十个铜钱递给秦氏,便在牛车的边上寻隙坐下。今天是集日,她们要赶早去五里外镇上的集市,卖掉她们辛苦生产的东西。
秦氏坐到驾辕前,扭头说道:“赵叔,屋里留了两个鸡蛋,一会你煮来给阿解吃。”
赵叔却笑道:“和阿兼一人一个,分着吃吧。”
这时屈大姐推了秦氏一把,责怪道:“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做娘的。阿兼毕竟是你亲生的孩子呀,多干点活也就罢了,怎么吃食也要勒掯!你攒那么些钱,将来要买大棺材吗?”
秦氏叹了口气,望了望阿兼在小路上越走越远的小小身影,也没有说话,只从车上的篮子里摸出一个鸡蛋,交给赵叔。屈大姐却从秦氏的篮子里又拿了一个鸡蛋,笑嘻嘻地一并递给赵叔,说道:“你这样持家能干,你家日子近年也好了许多,不是吃不上喝不上了。”
秦氏也没阻拦,只说道:“赵叔,今天只能有一头大耕牛下田犁地了,一会叫闲着的长工就拔一拔菜地里的野草,浇点肥水,别叫他们白吃饭。那头小牛还在长着身子,可不能这么早早地使唤,别叫它干活。”秦氏交代完毕,见赵叔答应了,便驾着牛车走了。
赵叔和阿解都松了口气,互相对视一笑。待秦氏的牛车走得不见踪影,阿解便拿了一个竹篮上了路,他要去帮着妹妹采桑叶。
赵叔跟在后面嘱咐道:“阿解!别再贪玩儿,早早完事回来。今日还有许多功课呐,午后更要习剑!”话还没唠叨完,阿解早已连蹦带蹿跑了很远。
阿解三步两步蹿上了大路。大路要比阿兼走的田间小路绕一些远。只是大路前面的路边,有一棵老杨树。老杨树到没什么稀奇,田间地头有的是。乡民们喜欢栽植它,这树长得快,材质又结实,等自己老了,它便可以为自己打造一具不错的棺木了。多栽几棵的话,则一家老小的棺木都有了着落。但是大路边的这棵老杨树与众不同,它上面有个老鸹窝,这老鸹窝吸引着阿解。阿解很想知道树上的老鸹有没有下蛋,前天爬上去的时候还没有呢,昨天被母亲和赵爷爷管着一天没出门,今天可一定要再爬上去看看究竟。
阿解蹦蹦跳跳地走着。阿解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他被后面的声音惊得停了下来。后面的声音有些复杂,有马蹄声,这声音他倒是听到过,也见到过官吏和富人骑马,但是从没听到过这么密集的马蹄声。马蹄之中还混杂着别样的声音,那声音轰隆轰隆,很响很响,他从没听过。
阿解本能地闪在路边,向后一望。他惊得呆了,嘴巴张得老大,下巴拉得老长。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后面远远的走来一大群马。马走得不紧不慢,当然是比自己快得多了。马队越来越近了,阿解满怀艳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到,那些马儿健壮高大,毛色油光闪亮,马颈还挂着许多不知名的叮当作响的饰物。那些自己看过的富人们骑的马,和这些马比起来,真如灰头土脸的蚂蚱一般了。马上的骑士们个个英武雄健,身上的兜鍪铠甲甚是齐整,迎着朝阳,闪着铮亮的光,那光直刺入自己的心底。几时自己也能骑上这样的马,成为这个骑士队伍中的一员?
然而马队和骑士却不是接下来的主角。阿解看到,骑士们簇拥着一辆大车驶来,那大车竟用四匹同样雪白、同样高大、同样漂亮的马儿驾辕。大车很高,很宽,很长。这大车竟有四个巨大的用青铜贴片的车轮——而阿解所见过的马车牛车,都只有一个或者两个木头轮子——方才听到的轰隆声,自然就是这四个怪物所发出的。大车的四围用带着大红纹饰的黑色毛毡包裹,这早春季节,应是为了防寒吧?只有车轮挡板还露着一部分车体,车轮和车体都涂着厚重的暗红色油漆,低调而不失尊严。这车上载的究竟是什么贵人?是男人还是女人?阿解看着大车越驶越近,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
车窗的帘子一动,帘内伸出一只手,那手摆了一下,驾车的御者一声低喝,四匹白马立刻停了下来。骑士们全都下了马。御者也从驾位跳了下来,拿了个条凳放在车门口。车门开了,下来穿绫着缎白白胖胖的两个人。这两个人都没有胡须,阿解心道,若是换了粗衣,他们倒是和赵爷爷有些相像。
先下来的两人分立车门左右,伸手恭恭敬敬地搀扶一个男子下车。这人三十来岁,髭须不长,却浓重如墨。他宽衣大袖,随意地迎风敞着,却并没有穿裙,也没有戴冠,裸露的发髻只插了一根并不显眼的白玉短簪。阿解看到骑士和侍者们的谨慎神色,知道这下来的男子必是主人。只是主人一身精精简简,甚至远不如扶他下车的侍者穿戴鲜亮,郭解心中大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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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5 15: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玉人皎皎应如月 稚子痴痴也动情

一阵环佩声响,车门中又露出一张小小的脸,这小脸立刻夺去阿解所有的目光。接着小脸的身子也露了出来。这是个小女孩,年纪应该比阿解小点,比阿兼大点。那黑须男子满脸都是爱怜,小心翼翼地亲自把女孩抱下车来。小女孩裙裾曳地,通身金玉装点,光彩照人。金玉的光芒却完全不能掩盖那张莹润如玉的小脸,脸上的一对眼珠乌溜转动,黑亮动人。阿解见了这女孩,心口忽如被重物所击一般,猛地一震,再也不能像平日那样安静平和地跳动了。
小女孩走了几步活动腿脚。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随从外站着个傻乎乎呆看的乡下少年。女孩从没有见过外人,很觉新奇,她眨了几下眼,忽然对他嫣然一笑。阿解的心口不由得又是一震,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凝结。他想从这震撼中逃离,越远越好。可是他的双腿却灌了铅似的无论如何也迈动不了,一双眼睛再也不能从女孩脸上移开。
女孩被阿解看得似乎有些羞赧,她收回了笑容,撇了撇小巧的嘴巴,转脸向男子说道:“父亲,这土包子是谁,竟如此胆大包天,他怎么敢这样看我?”
“自然是因为我的小宝贝儿翁主明艳动人,不可方物。不论是王侯贵胄,还是野老乡夫,都免不了一番惊叹呢。”那男子俯身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笑眯眯地说。
女孩得到父亲的夸奖,得意洋洋,眼珠便又在阿解脸上转了几转。阿解被她这一看,整个心似乎便在她面前洞开一般,再无一丝一毫的隐秘。阿解把手伸向胸口,抓了几下。如有一把利刃,此时阿解恐怕就会立刻剖开自己的胸膛,挖出心肝,走上前去献给这个不知名姓的小小可人儿。
那男子直起腰身,看了看阿解,向他招了招手。阿解不知何意,双脚向前挪了几步,却又止住。
男子又招招手,说道:“那孩子,你过来。”
阿解这才确定,这个尊贵无上的贵人,的的确确是在召唤自己。他快走了几步,走到男子和女孩跟前。那男子随意地微笑着,阿解却觉一股强大的压力向自己袭来。那是来自贵族的高高在上的压力,阿解不自觉地垂下头来。他忽然看到,自己的双脚上套着一双粗笨无比式样难看的布鞋,鞋上还沾了许多泥迹,有一处被脚趾磨得已经快穿了。这鞋是母亲亲手所做,面里齐全,底子又厚实。刚做好时阿解非常高兴,立刻穿了出去,给他的玩伴们欣赏,看着他们嫉恨羡慕的眼神,他曾经得意过。可是如今,这鞋却使他难堪,尤其在这个尊贵的小可人的面前。
“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道。
“我姓郭,名叫郭解。”郭解抬头看了看男子,确信他是在问自己,这才嗫嚅着回答。
女孩偎在父亲身边,嘻嘻而笑。她是在嘲笑自己的粗布衣裳吧?郭解并没敢去向她的脸上探寻究竟,却把头垂得更低。
男子并没告诉郭解自己和女孩的名姓,郭解也并没有问。虽然还不通世故,小小年纪的他也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的地位天差地别,有如云泥,自己没有那个资格去问。
男子牵着女孩的手,慢慢悠悠地走了几步,回头又对郭解招手:“郭解,你也来。”郭解受宠若惊,赶忙跟了上去。他没敢走到女孩的这一侧,只在男子的另一边,陪着他们走着。
“今春的农桑如何?”那男子随意地问道,忽而又自失的一笑,改口道:“村里庄稼长得可好?你们家可有养蚕?”
“开春下过几场大雨,冬麦很是健旺,如今有我小腿高了。稻子还在育苗,爷爷说等再过几天,再暖和一些便可插秧。蚕豆长势也好,我家已吃过几回,也卖了不少鲜豆。我母亲一人养了四帖蚕种,山上的桑叶正长着呢,眼下还够蚕儿们吃。”郭解见那男子平易近人,也放松了些许,一面细细回答他的提问。他是这村里唯一的读书孩子,有时候村里会有地方官吏视察民情,村长便时常指派他作为孩童代表,回答上头的问话。因为有过经验,郭解此刻面对的虽不是寻常小吏,回话倒也从容。
男子似乎很关心他家的日子,从田亩多少到历年庄稼收成,从人口雇工到牲畜家禽,乃至日常吃饭穿衣,以及街坊邻里的度日情况,都一一打听。郭解巴不得能在女孩的近旁多呆一会儿,所以也都依自己所知,对男子详细做了解答。
男子点头道:“淮南国如今人口滋盛,五谷丰足,庶民温饱,我心甚慰啊。”他望了望郭解身后背着的竹篮,问道:“你可是要去采桑?”郭解点点头。
女孩忽然拍手笑道:“父亲,我也要去采桑!”陌生山林,乡下孩童的日常劳作,却令这个不知稼穑艰辛的贵家女孩大为向往。
男子笑道:“陵儿,你又胡闹了,你会采的什么桑?”郭解这才知道女孩的名字,原来叫陵儿,却不知她姓什么?陵儿,陵儿,他在心底默念了几遍。
“人家就要去采桑嘛!”陵儿跺脚说道:“我天天听侍婢们讲,她们小时候在乡下,就天天采桑给蚕宝宝吃,可好玩了!”
男子道:“又胡说了,桑叶生长是有季节的,怎可能天天采桑养蚕?”
“父亲,你就让我去吧!”陵儿拉着父亲的衣袖,左右摇晃着。
郭解也很想要求男子同意,只是不敢说出口。这么一个天人般美丽任性的小姑娘,若能陪在自己身边采桑,采一辈子的桑,那将是多么快活的一世!自己的妹妹阿兼,虽然也不难看,可从来不会如此这般轻言快语,随时娇嗔。父亲早逝,整日操劳忙碌的母亲耐心不多,她对母亲更多的是敬畏,很少言语。就是看着母亲,也是飞快的、斜斜的转动一下眼珠,能够察言观色就足够了。阿兼对自己这个哥哥话也不多,唯一能让她敞开心扉笑几声的人,就是赵爷爷。郭解在心理暗暗比较着两个女孩,若论华贵气度,更是一百个阿兼也比不过眼前的陵儿。
“可是山上的桑林很脏的哦,你的鞋袜会沾上烂泥,树枝也会把你的衣服撕裂。”陵儿听父亲一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绣履,因为走了一段路,那上面已经薄薄地蒙了一层灰尘,鞋上缀的明珠也因此少了许多光泽,便叹了口气。
“山上还会有小虫子,还有毒蛇呢。”男子继续哄骗道。
陵儿听到毒蛇,果然大为惊恐,小虫子么她倒并不害怕。她常常还在花园里捉了各种小虫,偷偷放进侍女们的脖颈里,听到她们尖声大叫,便快活无比。陵儿听见有毒蛇,忙抓住父亲的手,说道:“不去了,我不去了!”郭解听了,自然十分失望。
男子笑道:“乖陵儿,等咱们回宫,为父便命匠人在花园里多多的移栽几棵桑树,叶子随你采摘。养蚕也好,喂鱼也罢,都依着你。”陵儿拍手叫好。
这时,一个侍者走了过来,躬身说道:“大王、翁主,可活动好了?还有不少的路要赶呢。”
“是了,咱们只顾着说话,浑忘了要事。”男子,拉着陵儿的手,返身向大车走去。
郭解站着,呆呆地看着父女两人的背影。陵儿忽然转身,嫣然一笑,叫道:“郭解,你的名字是郭解?”
这是陵儿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郭解赶紧用力点点头。陵儿却冲他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又转过身去。男子见状一笑,从腰间摘下一个物件,叫过侍者吩咐道:“把这个拿去,赏赐给郭解。”
骑士们上了马,簇拥着大车从自己身前轰隆而过。尘土飞扬,遮住了前行的车马。一时间大路恢复了平静,只有跟前的香雾还未散尽。烟尘和香雾也终于渐渐散了,大路上只留下郭解一个人。他还在回味着这个奇遇,想着陵儿的一笑一颦。他们消失得太快,快得甚至让郭解怀疑自己做了一个美梦。他攥紧了手,却忽然觉得手心有点疼。他张开右手,手心里赫然是一枚玉蝉。这玉蝉温润通透,细密的纹理中,似乎还印着那女孩的影子。这玉蝉是贵人离去前的赏赐,是奇遇的见证,那女孩,那陵儿不是梦境。
大王,翁主。郭解慢慢回味着奇遇所有的细节。大王,翁主?
这个男孩郭解,自然就是韩信之孙、郭族之子、吴王刘濞的外孙,那个历经灾变险中存活的孤儿郭解。当年,赵易带着乳母秦氏和小郭解,辞别行将就木的蒯彻,来到了淮南国。那时郭家的资财早已尽失无存,赵易身上只带着蒯彻所赠的一点微薄积蓄,他用这些积蓄置买了半倾良田,十来亩山地,种粮植桑。之后他们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赵易见这汉子能耐劳苦,性子又温和,恰好家中极缺劳力,便做主叫秦氏嫁了他,一家人耕织劳作,辛苦过活。几年下来,秦氏生育了几胎,却都夭折,只养活下来阿兼一个女儿。后来家业渐好,阿兼的父亲却一病而亡。赵易便把阿兼也改作郭姓,和郭解一同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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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6 1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双蝉小小存牵念 人面盈盈入梦中

那些往事,赵易和秦氏并没有对郭解讲明,郭解也不知秦氏并非生母。郭解年纪渐渐增长,似乎从母亲的态度中有所察觉,赵爷爷和母亲对自己肯定有所期待,但却并不急迫。那期待到底是什么,自己还不甚明了清晰。他和父亲郭族同是幼年托养的孤儿,境遇却已完全的改观。他不仅衣食待遇上远远不如郭族的童年,身边更没了蒯彻、李左车这样大有来历的名师,也没了众星捧月的公子身份。他只能跟着赵易读一些浅显的书籍,认得一些字,之后便是习剑讲武。赵易在学识上并无所长,于武也不是名将,郭解所学的,更都只是皮毛。
待郭解赶到土山上自家的桑林时,郭兼已经采了满满一篮子嫩叶。她背不动这些,走几步,便要歇一下。郭解叫住郭兼,忙忙慌慌采了一些桑叶,又把妹妹竹篮中的桑叶分了一半到自己篮中,兄妹俩背着一起回了家。
等他们到了家,已近晌午,赵易正在院子里招呼三个雇工吃饭。
“这早晚才回来,又去哪里浑玩了?”赵易接下两个竹篮,笑眯眯地问道。
郭兼赶紧拎了一个篮子向蚕室走去,赵易却道:“不忙不忙,昨日剩的桑叶还新鲜着,方才我已喂过了两次。蚕儿们且饱着呢,可别去惊扰它们睡觉。”反手拉了两个孩子,走进房里。
堂屋的饭桌已经摆好了,一盆橙黄的粟米饭,一碟蒸好的腌菜,一大碗煮蚕豆,上面居然飘着好几片咸肉,汤里还泛着油花。赵易笑眯眯地又拿出四只煮鸡蛋分给二人,他摸了摸郭兼的头,说道:“你妈妈傍晚才能回家呢,放心吃吧。”
饭菜很香,可郭解却吃不下,他极需要一个人,与他一起分享今天的奇遇。阿兼正在认真地吃饭,她夹了一片咸肉,飞快地放进嘴里,和米饭蚕豆一起咀嚼着。趁着母亲不在身边絮叨,她得好好享用这顿饭。
饭后,郭兼拿了桑叶去喂蚕儿,之后又要采野菜喂鸡鸭。赵易安排好雇工下午的活计,便领着郭解来到厦屋习字。郭解手握笔管,对着竹简却心不在焉。
“阿解,你还没有玩够?这几个字都不会写,将来如何指望你出人头地?”赵易有些愠色,斥责道。
郭解终于忍耐不住,他将早上的奇遇原原本本地讲给赵易听。郭解一字一句地讲,时而还自己插进去几句话,补充前面遗漏的某个细节,之后又拿出玉蝉,给赵易观看。
“大王,翁主?嗯,大王,翁主。”赵易仔细地听完郭解的描述,向郭解再次确认了那男子的大致年纪,一拍大腿,说道:“淮南王!他是淮南王刘安!”
“淮南王刘安!他此次显然是出巡探查民情的,那女孩定然是他的爱女,陵儿,那么她应该叫做刘陵了。”赵易背着手,在房里踱着步,一面喃喃自语。“难道上天果然垂怜,不想叫韩家就此凐灭?”多年前对郭族的失望,加之这些年来生活的艰辛磨砺,逐渐衰老的赵易已半是心灰意冷。他从没有积极地为郭解张罗长远谋划,有时甚至想着,不如就叫郭解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平平安安衣食无忧地过完一生。如此其实倒也不错,他祖父韩信战功卓绝,他父亲郭族才智出众。他们穷尽一生只在积极钻营,可是他们全都没有善终,而且还连累了许多人陪葬。可是今天,新的希望忽然出现,压抑在这个老人心底的那团不死的火焰,终于重现了生机。赵易的心活泛了,虚白的脸上,竟潮起一丝红晕。
“阿解,你这样。过些日子,淮南王定会沿此大路返回都城,过几日我却说不好。从明天起,你旁的事都不要做,每天只赶着小牛去大路边的湿地吃草喝水。如再遇到淮南王的车驾,可一定要过去请安,多谢大王的赏赐。和那个小翁主刘陵,也一定要多多说话。如能得到淮南王父女的垂青,你的机会就到了!”赵易很快拿定了主意,如此吩咐郭解。
郭解很痛快地答应了。这可真是个好差事,如此不仅不用天天被逼着读书习剑,还有可能再次见到陵儿。在他的年纪,他并不能理解赵易所说的机会,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机会真的来临,那么他就可以时常地看见那个美丽的小人儿,哪怕只远远地看上一眼。
晚上,郭解解衣入睡时,取出那枚玉蝉,把它和自己颈中所戴的金蝉紧紧系在一起,小心地挂在颈上。那金蝉是他生父郭族留下的唯一遗物,只是郭解还不知道。他也从未想过,这么一个极其普通的农户家庭,怎么会拥有如此精巧的金饰。郭解戴着它只是习惯,如今他更看重的是这枚玉蝉,它是淮南王所赐,它很可能被陵儿那双如玉的小手抚摸过,赏玩过。
双蝉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这夜,郭解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还在自家的那片熟悉的桑林里,陪伴他采桑的是一张笑盈盈的小脸。那小脸一会儿是妹妹阿兼,一会儿又是陵儿。小脸咭咭格格笑着,手中的桑叶抛向天空,霎时化作翩翩一群彩蝶,漫天飞舞。
郭解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体竟然有些奇妙的异样。他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他有些害怕,也有些兴奋。羞涩使他隐瞒了身体的变化,他对谁都没有说。
郭解早早地起来,匆匆吃了口饭,就拿了一卷竹简,牵上牛犊走了。大路的旁边,是一片很大的湿地。郭解放开了小牛,任它自己吃草喝水,他自己找了一块比较干燥的地方躺下来,打开竹简,心不在焉地读着。身旁时不时有野鸭飞起,向郭解展示着金黄灿烂的腹部。若是平时,郭解定会找块石头,把野鸭打下来或者惊得远远飞走,甚至还会追寻它们的窝,偷它们的蛋或者雏鸟。可是今天,他没这个心情。
“阿解,你也在啊?太好了,我们摸鱼虾去!”村里的玩伴阿义和仲禽也牵着牛过来了,他们招呼着郭解。
现在是枯水季节,湿地大大小小的水洼里,聚集着很多小鱼小虾。他们经常合作围堵这些鱼虾,既玩了,又能为晚餐增加菜肴。虽然回家个个都像泥猴儿,大人们却都不反对这个游戏。可是今天郭解却没有这个心情,他的脑子里全是昨夜的梦,还有昨天邂逅的那个又骄傲又美丽的小人儿。他挥了挥手,两个小伙伴悻悻地离去,他却没有注意他们的失望。
中午郭解没有回家吃饭,他啃了一块早上带来的锅巴。下午,小伙伴们带着用柳枝穿好的鱼儿,牵着牛都回家了。郭解等了整整一天,直到太阳完完全全地退到夜幕之后,大路上除了三三两两的行旅,始终什么大动静也没有发生。
郭解跟着来寻他吃饭的母亲回家了,心里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第二天依然如此。
第三天依旧如是。赵易却没有郭解那般急迫,他不焦不躁,胸有成竹。
第三天的晚上,赵爷爷早早地进入酣梦,郭解在榻上却辗转反侧,始终睡不踏实。一阵尿意袭来,他蹬开被子,起身披衣,轻轻推开门,来到院里。
月光如银水般洒泻一地,草木房屋影影幢幢,如梦似幻。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夜枭远远地干嚎几声,为这片夜色增加几许诡异。倒春寒还没有远走,郭解打了个冷颤,急急忙忙跑到篱笆边,匆匆解了手。正要回房,一阵低低的交谈声忽然传入他的耳朵。
家里的雇工们劳累了一天,此时早已睡着。那交谈的声音显然很陌生,也不像是村里的谁家男子。半夜三更,有话不在家里好好说,跑到外面嚼舌头,一定非奸即盗!郭解好奇心大起,悄悄蹲下来,把身子埋在篱笆影里。篱笆墙不高,好在他年纪尚小,隐藏自己并不十分费力。郭解弓起身子,踮着两脚,沿着篱笆影子,向那声音一步步挪了过去。
郭解悄悄抬头,篱笆墙外十来步远的地方,六七个汉子正聚在麦田边一起说话。他们全都身着黑衣,用黑布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郭解从没见过这样奇怪打扮的人,那些人腰背鼓鼓囊囊,想必是带着利器。
远处又走过来三个同样装扮的人。见了同伴,一人说道:“我们打探清楚了,淮南王……”
郭解听这人提到淮南王,不禁一愣,正欲再听究竟,另一人忙伸出食指抵唇,说道:“低声,小心隔墙有耳。”郭解慌忙低下身去,那些人巡视的目光,正向这边扫来。
又有一人低声道:“深更半夜,乡人们早都睡了,只不要惊动了狗叫,就无甚大碍。”郭解见躲得安全,又竖起耳朵,细听他们在讲些什么,只是这次却再不敢把头露出篱笆之外了。
“打探清楚了,淮南王轻车简从,紧赶着回去,今晚必然路过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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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6 22:1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潇湘妃子∴ 于 2013-12-11 17:59 发表
多谢版主置顶。小说已与创世网站签了合约,也有书商提前跟我联络了,所以在这边不能全文发表,请大家原谅,也请版主解除置顶。
小说还在继续写中,目前完成三卷12万字,预计完稿在80万字左右。笔者不定时会在本版发 ...


好的,那我就上个色。
方便朋友们翻看。
期待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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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7 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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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9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魅影流光夜初起 衣香凌月我曾来

“说详细些!”
“淮南王后突然染疾,淮南王得了消息,急急携女儿回宫探视。侍卫们都被他安排继续往各处巡视民情了,如今身边只有车夫和两个阉奴陪侍。”
“机会难得!大王的差遣,今晚怕要成功了!”
郭族年纪虽小,却也听得出,这些人将有不利于淮南王父女。他蹑手蹑脚返回房里,叫醒赵易,把外面的情况告诉了他。
秦氏和阿兼的睡房静悄悄的,她俩并没有被惊动。赵易赶紧摸索着披衣穿鞋,从榻底摸出宝剑,郭解忙也取了自己的短剑,两人悄悄出门,蹲身蹑步,来到方才郭解偷听的篱边,隐下身来。
又有几拨黑衣蒙面人,三三两两地分头赶来,聚到一处。
一个来人禀道:“大路已被我们掘坑破坏,又用大木石头堵塞,车马难行。那淮南王若要回都,定会从此处小路绕过。”
一个首领模样的黑衣人点点头,说道:“做的很好。”
此时已聚了三二十人,都是一色黑衣蒙面的装扮。那个首领模样的人清点人数完毕,便口说手比,给众人分派任务,众人诺诺领命。
赵易听了,暗暗寻思道:“这些人显然事先都有谋划安排,将对淮南王不利。却不知是谁在背后指使?难道是当今皇帝?不大可能。如今朝政大权掌在太皇太后窦氏手中,皇帝尚未弱冠,据传说他整日斗鸡走马不理政事,怎还会突然在此伏击淮南王?窦太后一介老妇,又崇信黄老,万事无为,又怎会对淮南王发难?若不是太后和皇帝,又谁有这能力和胆量,胆敢来为难淮南王?”
黑衣人们各个领了指令,便分散开来,寻找各自的埋伏位置,有两个径直朝赵易郭解的藏身处这边走来。赵易拉了一下郭解,两人沿着院中树木碾盘石臼柴垛等物的阴影,悄悄退到院子的另一个角落,翻过篱笆墙,出了院子。
赵易带着郭解悄悄绕到房子后面。他伸出一手,撑住土墙的后壁,双足借力腾起,另一手向上一勾,恰好攀住房檐,双足踏在墙上再一蹬,整个人就势翻上了房顶。接着赵易双足勾住房檐,一手下探,将郭解用力一拎,也拎上了房。两人轻手轻脚爬上房脊,向四下一望,却是视野极好。那些黑衣蒙面人所埋伏的位置,都能一清二楚地看见。两人就这么趴在房脊上,观察着黑衣人们的举动,等待着即将发生的未知事件。
“他们是要杀死淮南王吗?”赵易摸了摸怀里的玉蝉,忧心忡忡地问道。若是淮南王被杀,那么小陵儿也必然不能幸免。
“我还不是很清楚。”赵易轻轻答道。
“我们是要帮助淮南王吧?”
“敌众我寡,过会儿看看情势再定。”赵易想了想,又低声嘱咐道:“一会即便我下去动手,你也要藏好,不可轻举妄动。”
“可我已经练了四年多的剑了。”
“那可远远不行,你年纪还小呢,力气不足,打不过大人的。何况,他们行动矫健有力,看起来都是上过战场,打过大仗的人。”赵易仔细观看黑衣人们的举止,一面分析,一面对郭解说道。想使郭解引起淮南王的注意,眼下倒是绝好的时机。只要自己出手相救淮南王,那么愿望多半就能达成。只是自己年老,体力精神都已大大衰退,要冒的风险,却也极高,很有可能要搭上老命。赵易分析了一下利弊,觉得还是值得一试,便打定了主意。
“那,赵爷爷,若是你有危险了,我还是要帮你的忙。”
“你下去,倒是越帮越忙。”赵易听了郭解这番孩子话,心中大慰,主意也便更坚定了。他抚了抚郭解的脑瓜,微笑道:“你放心,赵爷爷会护好自己,见机行事的。你若真的下去,赵爷爷反倒要分心顾你,那可更危险了。”赵易却不知道,郭解想参与动手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他,只是为了前几日邂逅一面的那个小翁主刘陵。
爷儿两个正低声说着话,车轮和马蹄銮铃之声远远传来。“来了,淮南王来了!”郭解小声说道。那车轮声轰隆轰隆的,虽然尚远而且低沉,郭解却立刻确认,正是前几日淮南王父女所乘的那辆大车。那些埋伏的黑衣蒙面人显然也听到了,各自又伏低了一下身子,无数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车马过来的方向。
车轮声又近了一些,借着月光,已能看清,驾车的仍是那四匹漂亮的白马,不过大车身边护卫的骑士们却一个也不见。那些黑衣人的消息十分准确,淮南王果然遣散所有扈从,孑然返都。大车越走越近,御者的须眉都已瞧得清清楚楚。黑衣人们的手都握向腰间的兵器,争斗一触即发。郭解自打有记忆起,从未见到过厮杀场面,不禁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当然还有许多担忧,为小翁主刘陵所担的忧。他的手紧紧攥着,手心渗出汗来,几乎握不住短剑。
大车很快便驰入黑衣人的包围圈。所有的黑衣人纵身跃起,刷拉刷拉刷拉,刀剑各式长短兵器纷纷拔出,寒光映着月色,说不出的阴森可怖。郭解的手握得更紧,手心里的汗越出越多。“冲!”一声令下,黑衣人们各自举着刀兵,冲向淮南王的马车。
车帘“呼”地一掀,一个身影飞跃而出。却见无数把利刃一齐斫去。那飞出来的人闷哼一声,旋即堕地不起。郭解大惊失色,险些惊呼出来,幸好被赵易及时用手捂住。
赵易低声道:“别慌,那只是个诱饵。淮南王精明着呢!”
郭解借着月光细细分辨,这才看出,那被杀倒地的人,穿的却是淮南王侍者的衣服。原来淮南王为人警觉,黑衣人刀兵出鞘之声早已经惊动了他,便顺手抓起身边的一个阉奴,从车窗丢了出去,一探虚实。赵易轻轻按了按郭解,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自己提了长剑,溜下房来,悄悄从黑衣人们的身后掩了过去。
又一个侍者的身影从车中飞了出来。所有的利刃向他挥去的同时,却见车门洞开,淮南王刘安右手握剑,左手抱着刘陵,哈哈大笑,纵身跃出。这时,赵易已经摸到黑衣人身后,借势偷袭,挥剑砍翻了两三个。刘安见有陌生人相助,先是微微一愣,见有刀光向自己袭来,赶紧挥剑拨挡。这时驾车的御者也提着一把胡刀,跳了过来,帮助主人一起厮杀。他手中胡刀上下翻转,几下就手起刀落,将淮南王身前之敌杀翻在地,显然身手不错。
郭解看到刘陵,早忘了赵易的嘱咐,也从房上出溜下来,蹑手蹑脚,悄悄跟着赵易混入厮杀的人丛。这时赵易已又杀了一个黑衣人,而黑衣人毕竟人数众多,很快便将淮南王和御者杀得分散开来。刘安左手抱着爱女,直面群敌,左支右绌,行动十分不便利。一个黑衣人长剑忽然劈来,刘安挥剑去格,却被重力压得后退几步,左臂不由自主地松开,刘陵滚落在了地上。刘安负重一去,立刻稳住脚,反手一剑,那黑衣人正顺势向前,躲闪不及,直被刺入左胸,眼见不得活了。刘陵一个骨碌爬了起来,双眼乌溜溜转着,看着父亲挥剑杀人,却并不似十分害怕的样子。
这时黑衣人已发现了赵易的偷袭,分了一些人力对付他,刘安的压力稍稍缓解了一些。刘安挥剑又杀一人,却忽然听见刘陵高喊:“父亲!父亲救我!”转头一看,却见刘陵已被一个黑衣人捉住,抱在怀里。
那黑衣人阴测测地说道:“淮南王,你放下剑束手就擒,去见我们大王,我们大王仁爱,会保你和小翁主活命!”
刘安见爱女被擒,又惊又怒,顾不得周围招呼过来的刀兵,就向刘陵这边杀来。那御者和赵易分明清楚地看见听见,也要向这边杀来,却都被多人围住,急切间又哪里冲得过去?那黑衣人却刷地亮剑,直抵刘陵咽喉,喝道:“刘安!你不要你宝贝女儿的性命了吗?”
刘安心中一凉,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忽见那黑衣人的长剑叮当坠地,他握剑的手也垂了下来,接着整个人慢慢倒地。刘安惊疑不定,却见一个男孩的身影从黑衣人身后一闪而出,一拉刘陵的手,说道:“陵儿,跟我走!”
那男孩正是郭解。他人小目标也小,众人都忙着互斫,居然叫他十分轻松地混入厮杀战团,挨到刘陵身边。他眼见刘陵被一个黑衣人捉住,便蹭了过去,拔出短剑,从那人后背偷袭,一击得手。
郭解拉着刘陵,从刀光剑影下钻了出来,躲到阴影处。这是郭解自小生长玩耍的地方,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闭着眼睛都能走得出来。他又借着阴影,拉着刘陵,两人跑到更安全一些的地方。这里有个大柴垛,郭解七手八脚爬了上去,又伸手拽了刘陵上来。那刘陵虽是皇室宗女,又饱受宠溺,娇惯异常,此时非但没有惧怕,倒是上来一股兴致勃勃的劲头。这一场厮杀逃命,竟是一件从未遇到过的格外刺激好玩的事情,即使鞋子跑掉了一只,衣裙又被横七竖八的木柴撕破了几处,她也满不在乎。
两个孩子趴在柴垛上,四只眼睛都只瞧着战场。郭解瞧着瞧着,忽觉一股甜香幽幽细细,入鼻而来。原来小翁主刘陵看得紧张了,将身子不自觉地向郭解靠近了一些。郭解拉了拉刘陵的衣袖,问道:“陵儿,你今年几岁?”话音未落,却听“啪”的一声脆响,接着郭解的手背火辣辣的生疼,原来竟是刘陵一巴掌拍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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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9 22:54 | 显示全部楼层
心急 想先睹为快的朋友,请到这里来看:http://chuangshi.qq.com/read/bk/ls/82353995-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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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2 20: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童言龃龉应无忌 烈火熏腾怎得休

刘陵满脸愠色,骂道:“大胆贱奴,你怎么竟敢碰我的衣服,还敢直呼我的小名儿?”
郭解怒道:“我可不是你家的奴仆!”郭解心道,方才我为你杀人、救你性命之时,你如何不说这话?哼!这小丫头样子虽美,却傲气冲天,蛮不讲理。村里的玩伴,不管男孩儿女孩儿,只要年纪和自己仿佛的,向来都是互相直呼其名,从来就没人说过这样不对。郭解撇了撇嘴,扭过头,不再理她。
刘陵却道:“整个淮南国的人,都是我家的奴婢!你如何不是?”
郭解正要反唇相讥,忽听战团里“啊”的一声,却见淮南王刘安右臂受了一刀,疼痛难忍,手中之剑也落到地上。
刘陵惊呼一声:“父亲!”却被郭解狠狠捂住了嘴。刘陵大怒,她撕拨不开郭解的手,便张开嘴,用力咬去。郭解痛得“啊”的一声,松开了手。低头看时,竟有一根手指已被咬破,渗出血来。
这时刘安又是一声低吼。这叫声来得及时,倒使这边两个小孩的战斗暂时止住,四个眼睛一时都向他望去。原来刘安是众黑衣人的目标,他受敌最多,腿上又中了一剑。刘安就地翻滚,逃开致命的一击,待站起来时,虽然重又拾起宝剑,却已是发髻散乱,形容狼狈不堪。
刘陵惊慌失措,她推了一把郭解,叫道:“你快些想个法子,救救我父亲!”
郭解白了她一眼,心中却已有了计较,说道:“你跟我来!”便翻身跳下柴垛。
刘陵的衣裙甚长,束手缚脚,她趴在柴垛边,却不敢下来,急的拍手拍脚,叫道:“你扶我下来!”
郭解笑嘻嘻地道:“你不是不叫我碰你的吗?自己下来吧!”说完便走开了。
“若是被我捉住,一定活剥你的贱皮!”刘陵恨恨地说道。郭解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走着,理也不理刘陵的叫嚷。
若叫自己一人留在这个柴垛上,四周黑漆漆的,万一再又听见父亲的叫声……饶是刘陵胆子再大,终究年纪幼小,此时也不禁大大的慌张。她只得闭了眼睛,狠了狠心咬牙一跳,从柴垛上跳了下来。“嗤”的一声响,刘陵的衣袖又勾住一根突出的木柴,撕破了一块,幸喜并未扭到脚踝。她跑了几步,跟上郭解,张开口想骂,却又怕郭解真的生气起来,躲到什么角落不让自己找到,那可怎么办?这穷小子性格也是倔强,不好随意拿捏。想到不妙之处,她只得把冲到口边的狠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刘陵只得忍气吞声,她跟着郭解走了几步,心中却好奇心大起,忍不住问道:“郭解,你往哪里去,要做什么?你要怎样救我父亲?”见郭解不理,便又跺了跺脚恨道:“郭解!你耳朵聋啦?”郭解很想以牙还牙,也不许她叫自己的名字,好好报复一下这个娇蛮任性的小翁主,可是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刘陵那细细幽幽的衣香,又入鼻而来了。
“跟我走,就知道了。”郭解没好气地回答说。
紧走几步,就到了自家的篱笆墙外。打开柴扉进了院子,郭解来到院中的炉灶边,拾起一根铁钎,打开炉盖,用铁钎向炉内用力捅了捅。密封炉子的黄泥糊盖捅开了,里面嗤嗤地露出鲜艳的火苗。郭解又拿了一根木柴放在炉中,就着火苗引燃,对刘陵说道:“你进屋子里去躲着。”
刘陵却道:“我不去!你家什么破屋子!”
“那么你就在院子里,到碾盘后面藏好。”
“也不去,我跟着你走!你做什么,我就跟着你做什么!”
“我要去放火!”郭解忽然面露狰狞,他咧开嘴,向刘陵呲了呲牙。
“那我也要去放火!”郭解原本想吓住刘陵,不成想却勾起刘陵的极大兴趣。她兴高采烈,赶紧也捡了根长长的木柴,在炉子里引燃了,嘻嘻一笑,说道:“咱们烧你家的房子吗?”
郭解拍了一下刘陵的脑门,拿着烧着的木柴出了院门,刘陵赶紧也拿了自己的柴火,跟着郭解寸步不离,一面还道:“你家的破房子,烧了也就烧了,烧完,我叫我父亲帮你盖一所大大大的大房子!”
“盖个屁! 你父亲这时候说不定早死了!”郭解快走了几步,挖苦道。
“我父亲才不会死!你父亲才早就死了呢!”
“我就说你在放屁嘛,我父亲的的确确早就死了,亲父养父都死了。”郭解得意洋洋地回击道。他并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想来也不过是个种田的村汉,也就从没想过要探听;养父么也过世好几年了,那时候自己还小,印象并不太多,只记得话语很少,只知埋头干活。因为都没有太深的感情,所以郭解提及他们的死,也就随口而出,全不在意。
“你这贱奴,竟敢对我说粗话!看我不叫父亲剥了你的臭皮!”刘陵已气得小脸涨红,一面还嘴,一面却还亦步亦趋,紧紧跟着郭解。
两人跑了几步,来到方才藏身的柴垛边。郭解把手中的木柴扔向柴垛,刘陵赶紧也依样画葫芦地照办。风干物燥,火着起的很快,转眼整个柴垛都在燃烧。火光熊熊而起,战团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都吃了一惊,却不知发生了何事。那些黑衣人在淮南国境内做下勾当,此时竟以为是淮南王的府兵到了,心中胆怯涌起,手脚渐渐慢了下来。刘安和御者赵易三人的压力陡然轻松起来。
看到刘安和赵易都还无恙,两个孩子都松了一口气。郭解很快又拉着刘陵跑回院子,找了一个铜盆,两个人拿着铁钎、铁铲叮叮当当敲了起来。刘陵玩的很是开心,手中的铁铲敲得比郭解更快更用力。一时之间,全村各处犬吠声四起,乡民们从熟睡中惊醒,各家都亮起了灯烛。见外面着了大火,男人们纷纷拿起铣锹锄耙,向这边赶来。
秦氏和郭兼也都被吵醒了,母女俩穿衣出来,却看到郭解带着一个陌生的衣衫不整却华丽非常的小女孩,正在院子里恶作剧,大感诧异,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郭解挥挥手,示意她们回屋里去,自己拎着短剑向外走去。刘陵眼角也不瞅一下秦氏母女,却手握着一根尖长的铁钎,跟着郭解屁股后面一步一颠地走了。院子里只留下大惑不解的母女俩,面面相觑。
两人走回到众人交战的地方,却见百余名青壮乡民,手拿各式农具,正向参战的众人走去,周围还跟着一大群大小不一毛色各异的狗,呲牙咧嘴地冲了过去。众人不约而同地止住了厮杀。赵易和那御者都受了些伤,看起来却并无大碍,趁此机会,两人都向刘安靠拢过去。
刘安双手拄剑在地,喘了几口气,扬声说道:“寡人,便是淮南王刘安!今日巡幸归来,路过此地,不料竟被宵小谋算,阻击在此!诸乡民都是寡人的国民,若能助寡人击退强贼,全村每户赏金一斤,免赋税劳役三年!”
赵易见乡民们各自惊疑不定,也大声说道:“这位贵人果真是淮南王,是我们淮南国的主人!我赵易年纪一把了,何时撒过谎,骗过诸位高邻?大伙快来帮忙,杀退强贼!”
赵易和秦氏为人都是忠厚诚恳,十年间与人为善,从不争斗是非,邻里间的大事小情,都肯出来帮忙,和乡邻相处甚是和睦。大伙敬重赵易年老德高,也钦佩秦氏吃苦耐劳持家有道,早已接纳了这户组合怪异的外来人家,将他们视作土生土长的本地居民了。
那些青壮乡民听见赵易开口说话,虽然对他的卷入厮杀感到奇怪不解,却也没有多想。有难互助,是这村子的自古以来的成约。百余人便各自拿着农具,一齐向黑衣人们逼去。乡民越聚越多,很多老弱妇幼,这时也都赶了过来。这些黑衣人虽然骁勇,只是他们原本的三个敌人都很强悍善战,令人大大的头疼,鏖战这半日,黑衣人已死伤近半,活着的体力也已消耗大半。此时见了大批生力军赶来助阵敌方,不免怯意大起。那领头的黑衣人招呼一声“撤!”众黑衣人纷纷踏入麦田,就近向大路跑去。
那些乡民们看到了,却都各个怒气冲天,骂道:“贼人伤咱们的庄稼了!”
“追,打死狗娘养的!”
“他们又往许家的地里踩去了!”民以食为天,长势健壮丰收有望的麦苗,却被这些人胡踩乱踏,庄稼人如何能不心痛?他们恨不得直追过去,乱棍打死这些不知种田劳苦的坏蛋。只是怕自己进了田地,那又将是一番踩踏,庄稼势必又要遭受蹂躏,只得住了脚步,纷纷捡起石块瓦砾,向黑衣人的后背掷去。早有几只大狗,狂吠着蹿了过去,有一只狗跑得快,狠狠咬住一个黑衣人的小腿,接着便是狗被踢翻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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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4 22: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贵胄蒙尘居野舍 乡夫着意觊王家

淮南王刘安见爱女刘陵欢蹦乱跳的,喜出望外,忙止住村民,说道:“穷寇莫追,休被反噬!农田损失,由寡人偿付。”
这时刘陵早已跑到刘安身边,咭咭格格,连比带划,将方才自己和郭解的所为经过讲了一遍,一面大笑不止。其中几处,不免胡乱夸张一些,更把郭解的一些想法做法,按到自己的头上。只是把自己曾恳求郭解帮助扶下柴垛、反遭他拒绝的尴尬糗事,隐瞒了下来。
这时,赵易牵了郭解的手,在淮南王面前伏跪下来,说道:“乡野草民赵易,携郭解拜见大王!大王无恙!”众乡民因见追不上黑衣人,便也都围了过来,给淮南王见礼。
刘安一弯身,亲自扶起赵易,又示意乡民们免礼起身。刘安说道:“众村民急公好义,德勇双全,寡人敬重。待回宫后,即刻派人传赏。全村每户人家赐金一斤,免三年赋役,寡人决不食言!另每户长男,赐民爵一级!适才的争斗,令我国民柴草嘉禾受害,寡人自会着人勘别,双倍补偿损失!”众群民听了都是大喜过望,齐颂淮南王,欢呼雀跃不已。
刘安笑容满面,又道:“若非赵易神勇,及早相救,寡人此时只怕已经无幸了。乡野村间,居然隐此异人,寡人幸甚!”赵易正待谦逊几句,刘安又道:“赵易赐金十斤,其家免赋役终生!”赵易拜谢。刘安的两个阉宦侍者,此时都已死了,那方才参战的御者,便找了块木板,将主人所说的话,一一用小刀刻下。刘安含笑向他点头,以示回宫再另行对他封赏之意。
淮南王心思精细,面面俱到,又能优抚待下,自然是郭解未来所能依附的最佳对象。赵易暗想。淮南王仁厚有德,民间早有传诵,国民亦都倾慕不已。民心所附,天命将归。如今皇帝年轻,没有实权,又轻薄浮浪,位子也未坐稳。将来淮南王或许能得帝位,也是说不准的事。
天已微明,众乡民各自散去归家,等待受赏。赵易引着淮南王父女来到家里坐下小憩,说道:“寒舍僻陋湫隘,有辱大王贵体。”秦氏忙领着郭兼向淮南王见礼,之后烧了热水,用干净碗盏奉上饮用。又打了净水,为淮南王和赵易御者擦洗伤口,略略包扎了一下止血。秦氏生怕贵客碍眼,忙活完毕,便退回卧房。小郭兼却悄悄躲在御者侍立的对面墙角,众人的对话,一字一句,听在耳里。刘安见赵易谈吐不俗,与平常的乡民很不相同,便多说了许多话,乡野风俗,物产民生,都问了一遍,赵易也都一一作答。
刘安又对赵易笑道:“这孩子是叫郭解吧?前几日寡人也遇见过他,还记得。寡人很喜爱他,他是你的什么人?”
赵易忙答道:“回大王,小人是郭解的舅外公。郭解自幼丧父,便由小人抚养长大。”
刘安点点头,笑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机智勇敢,前程必然不可限量。你可要好生教导,不要埋没了他。”
赵易答道:“大王谬赏了。倒是教导郭解,小人从来不敢懈怠,从七岁起,便教他读书习武,以便他长大之后,好能报效大王。”
刘安点点头,拉了郭解的手过来,满脸含笑,问道:“郭解,你今年几岁?”
郭解老老实实地答道:“小民十三岁。”
淮南王笑道:“你和寡人的太子一样大小。”
适才郭解一连串逃走隐身放火敲盆呼叫救兵之事,刘安正专注于搏击,并未看见。但是郭解混入厮杀人群,一举袭杀黑衣人,救下刘陵,又带着她安然逃离战场。此举干净利落,刘安清清楚楚地瞧在眼里。女儿刘陵言语不尽不实,刘安早有了解,这后来的一系列事件,定然是郭解领着她干的。小小孩童,如此智勇,待他长大后,一定可堪大用。刘安打量着郭解,暗暗思衬,一面又问道:“金钱琐物,寡人已赏给了你的家人邻里。小郭解,你自己还想要什么赏赐?”
赵易暗暗推了一把郭解。他很想让郭解说出,愿意到王宫聆听淮南王教诲的话来。可是郭解毕竟年纪还小,并未领会赵易的深意。他摇摇头,说道:“上次,大王已经给了我玉蝉,我不想再要什么赏赐。”赵易听了,大为失望,又不好越俎代庖,替他说话,只是干着急。
刘安颇觉奇怪,便“嗯?”了一声。
“我想知道,陵儿几岁了。”郭解嗫嚅了几下,终于大着胆子说道。
赵易忙喝道:“你这孩子!你怎么这样大胆,敢直呼翁主的闺名?”又对淮南王说道:“大王,请恕稚子无礼,都是小人教导无方!”
刘安笑着摇摇头,说道:“童言无忌,无妨!陵儿十岁了,小郭解,你记住了吗?”郭解用力点点头。刘安一手拉过刘陵,一手拉着郭解,笑道:“两个孩子年龄仿佛,刚才又在一起淘气了半日,该是朋友了,岂可以尊卑论之?”赵易和郭解听了,自然大喜,心中十分感念淮南王的谦恭。刘陵却斜斜瞅了郭解一眼,撇撇小嘴巴,一脸的不以为然。她却不知,此时躲在墙角里的另一个悄无声息的女孩,脸上也是和她一样不屑的表情。
转眼天光大亮。赵易杀了一只大公鸡,秦氏摘了许多还带着露水的新鲜蚕豆和蔬菜,反复地清洗干净,又拿了鸡蛋割了腊肉,丰丰富富地做了一顿早饭。忙碌了半夜的刘安父女已是饥肠辘辘,这颇具乡野风味的菜肴,金黄黏糯的粟米饭,都令人胃口大开,就也不再顾及身份尊贵,饱餐一顿。
众人吃罢饭,村中又涌入大批穿盔戴甲的兵士。赵易吃惊不小,刘安却拉着刘陵从容站起身来,走到房外,一脸的轻松自如。几个寻到这边的甲士看到了他,高喊:“大王在此!”那些分散寻找的甲士们听见,一起向这边聚来。
一个将领模样的甲士冲在最前,他跑了过来,满脸惊喜,一面见礼,一面说道:“大王却在这里逍遥,叫臣下们好找!”这人礼数虽然周正,言语间却露出随意亲近的样子,想必是刘安信任的心腹爱将。
刘安呵呵笑道:“章渠,你们来晚了一步。若是早来两三个时辰,寡人便要多破费许多黄金了!”
那名叫章渠的将领,见他的大王竟在这样低矮狭小的农舍居留,隐隐觉得不安,忽然又见他发髻散乱,右臂和大腿都裹着旧布条,上面还渗着血斑,而且小翁主刘陵身上的衣服也撕破了很多口子。主人如此狼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便十分慌张,忙问道:“大王和翁主遭遇了何事,可还无恙吗?”
刘安摇摇手,说道:“无甚大碍。王后病情如何?”
“王后染了风寒,医师们正在诊治用药,并无大事。王后接了大王即将返程的消息,吩咐臣下等赶来迎接。我们赶到这里,见大路被毁,车马难行,故而寻到这里,却巧遇到了大王。”章渠答道。
刘安点点头。他思索了一会,对章渠说道:“村东头有几具黑衣人尸首,你派人去检视一下,看能否确认他们的来历。另派些人手,到附近的村镇打探,遇有黑衣蒙面人,或是近期前来的外乡人,务必查问清楚,有可疑者一律抓捕讯问。”章渠应诺,出去安排差事了。
刘安转身,向赵易举了举双手,说道:“赵先生,得蒙高义,令寡人和小女重生,此德感佩于心,不再言谢。就此别过,徐图后会!”说完,便带着刘陵,在大群甲士护卫下,登车离去。自这个村庄建立以来,淮南王是前来造访的最为尊贵的客人,亦且将要送给乡民许多好处,赵易不免带着郭解,和赶来的乡民们一直恭送到大路边上不提。
回到家中,一切回归往日的平静,乡民们又开始每日的劳作,赵易一家也是如此。赵易有伤在身,便只在家休养,顺便做饭,喂喂鸡鸭和蚕宝宝。秦氏分派了雇工活计,稻田已经翻整完毕,今天要灌水,还要挖出育好的稻秧,分蘖整理,明天便好插秧了。农活很多,秦氏便带着雇工一起下田。郭兼自然还是采桑,郭解等秦氏下田后,也一溜烟跑去山上,帮妹妹的忙了。自然,路上免不了顺便再去造访一下老鸹的家。
伤口虽然很痛,赵易却毫不在意,他的心被昨夜的遭遇装得满满的。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自己帮了淮南王的大忙,郭解救了刘陵,大家都有惊无险,安然无恙。淮南王很留意自己和郭解,没有什么结果比这更好的了,当然,除了郭解没有好好把握淮南王的单独赏赐机会。不过这点小意外也不算什么,看得出来,淮南王对郭解很满意。颁赏的侍者很快就会来,淮南王一向以仁德著称,不会为了这些黄金而食言的,到那时郭解还有机会。实在不行,就叫郭解毛遂自荐,自己找上淮南王宫的门去。想来,刘安应当不会把郭解拒之门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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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6 23: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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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7 07: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一室清光应抱恨 漫天风火却无情

一家人都在兴奋和期待中度过了这一天,这兴奋同时传递给了家里的雇工。虽然夜里大家都被惊动了,睡得都很少,农活却干得很快,谁也没有吵着困和累。春风不时拂过,空气中透着清爽的凉意。天气依然如此的好,明天就可以顺利插秧了,届时全家主仆老少都得上阵。秦氏很高兴,丰盛的早饭还剩了许多,晚上大家都吃了不少的肉,美美地踏实地睡下了。郭解也一样,他实在是真的累了。
今晚,换做郭兼睡不着觉了。月光透过纸窗,均匀地洒了进来,照得一室朦朦胧胧。身旁的母亲均匀地打着小呼噜,时不时还梦呓几句,一脸的满足和泰然。她斤斤计较,靠着自己的勤奋节俭,使这个家温饱、平安。但她并不患得患失,她是善良的,村里谁家有过不去的坎,她也会慷慨地献出自己多余的部分,或力气,或粮食,或者铜钱。她唯一吝啬的是对自己,郭兼愤愤地想到。自打有记忆起,郭兼就一直被大自己五岁的哥哥压制。倒不是哥哥欺凌自己,只是母亲的偏袒维护过于明显,使她不平。有好吃的,一定要先给哥哥吃,有一块布,也一定要先给哥哥做衣裳。在村里别的家庭里,最小的妹妹,是常常要受到比哥哥更多的优待和爱护的。
即将赏赐下来的黄金,母亲也一定都会攒着,将来好给哥哥娶媳妇吧。郭兼眼角滚出一颗泪,随即又擦去。她不愿意哭——即使在无人处悄悄地哭——更不会把心里的怨说出口来。她一直有个愿望,不管是哪天也好,母亲笑着,拿出一件自己特意的、单独的为女儿亲手做下的新衣,或者特别准备的吃食也行,悄悄地、背着哥哥放到自己的身边。这个愿望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她只是默默地期待着它的实现。沉默,是她的本能,也许,也是从她早早死去的生父那里继承下来的血统特征。可她并没有想到,由于自己习惯性的沉默,也造成了母亲更多的忽略。她饿不着,冻不着,只是多干了一些其他同龄女孩都能干的活而已。母亲对郭解的客气,在她看来,全是不可原谅的偏袒。
郭兼翻了个身。她的右手紧紧攥着。她把右手伸到眼前,舒开。手心里是一只小小的双鱼佩饰,映着纸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双鱼闪着金子的光芒。这是从刘陵身上掉下来的,那个什么小翁主。那个什么小翁主,衣服被撕得稀烂,脚上还少了一只鞋——虽然那只鞋早上被甲士寻了来又给她穿上了——可她还是目中无人,没有正眼瞧自己一眼。她凭什么那么骄傲,不就是因为父亲是大王么?有什么了不起啊。这么贵重的东西丢了,她也全不心疼,或者根本就没发现它丢了。郭兼是不会把金鱼佩还给她的,她身上类似的金的玉的饰物还多的是,少一件没什么了不起的,她的大王父亲还会给她更多。
双鱼的金光忽然跳了一下,灿烂得有些刺眼,却转瞬而过。纸窗忽然染上一抹诡异的红光,那本应是月色的昏朦银光啊。郭兼赶紧把金双鱼佩贴身藏好,穿上衣服跑出门外,却忽然尖叫一声:“妈!妈妈!快起来,着火啦!”
村里很多人家的房子都在着火,自家的厢房和麦草垛子也正在燃烧。一头受到惊吓的大耕牛从棚子里挣脱出来。“哞哞”地嘶叫着,满院子乱窜。火借风势,越燃越旺,正房的顶上也窜出许多火苗。村里人家的房子,基本是都土坯砌墙,为了保暖,外面的涂层是麦草秸裹着泥浆,房顶更是铺盖着厚厚的茅草,极易燃烧,大火一旦成势,极难控制。
秦氏出来了,她跑向赵易和郭解所住的厢房,拼命砸门、呼喊。屋里传出烟呛的咳嗽声,一根燃烧的横梁掉了下来,赵易和郭解寻不到出路。秦氏拾起一把斧子,沿着门缝用尽力气去劈那根要命的门栓。
门开了,满身是火的赵易冲了出来,手里抱着郭解。赵易扔掉身上披着的棉被,就地打了几个滚,滚灭身上的余火。他拖着郭解正要跑出院子,却忽听郭兼“妈!”的一声哭喊,回头一看,原来秦氏已被烧倒的门板压在地上,门板上压着门梁,再上面还盖着许多从房顶掉落的烧着的茅草。郭兼一面哭喊,一面去拉母亲,一面还用小手拼命去拍门板上的火。赵易一把拖起郭兼,也顾不得烫手,用力把门板掀开,几个人迅速拍灭秦氏身上的火。秦氏已经伤得不能动弹,雇工房里只跑出来一个人。赵易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他背起秦氏,雇工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匆匆跑出到处是火的院子。
村子里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幸存者的哭喊哀嚎。忽然那些哭声有些变异,一些惨叫声传了过来,那是临死前惊恐的惨叫。赵易向叫声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中更是慌乱,暗道:“不好,是昨夜的黑衣人!”那些黑衣人正在到处放火,他们的人数比昨夜多了许多,见到逃出来的人就杀,显然是为报复昨夜村民们救助淮南王刘安的仇恨。
那些黑衣人一定有着重大图谋,赵易如此想,他们是被某位大有权势的主子派遣,有计划地、分批分批来到淮南国境内,寻机刺杀或生俘淮南王。他们昨天得知刘安行程的信息,等不及未到的同伴,看看人手应该足够,便提前设伏,却被本地的赵易和乡民们破坏了大计。目标跑了,自己一方却还伤亡惨重,这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待今天人齐了,便纠集起来,寻乡民们报这个仇了。
赵易没有帮手,就算有,也敌不过这么多的黑衣人。他背着秦氏,带着孩子们和雇工向村外跑去。跑着跑着,雇工拉着郭兼的右手忽然松开了,接着又松开了拉着郭解的左手。他“啊”了一声,双手捂胸,向后倒了下去。他的胸口插了一支利箭,箭尾的毛羽还在微微颤动!两个孩子吓得傻了,赵易却已看到,远远的村口那边,被同样黑衣装扮的许多人堵住,他们张弓搭箭,射杀每一个企图逃出火海和刀剑的村民,这雇工就是被流箭所伤。
“跟我走!”赵易见势不妙,召唤着两个孩子转身往回跑。“看来他们是要消灭这村里所有的人了”,赵易想到。村子里有更多的黑衣杀手在等着他们,可往哪里跑好呢?
“去道观!”郭兼忽然指着村西方向喊道。
赵易来不及细思,背着秦氏就往村西跑去,郭解和郭兼紧随左右。背上的秦氏越来越重,赵易上了年纪,跑得越来越慢。身边的流箭不时飞过,带着令人心悸的鸣音。秦氏在赵易背上动了一下,呻吟道:“放我下来,带孩子走!”赵易哪里肯放,他双手把秦氏在后背向上颠了一下,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扶着,一路小跑。他们穿过一片燃烧正旺的房屋,前面就是村子的另一个小出口,出口外面就是个小道观。火海挡住了黑衣人们的视线,淹没了他们的去向。一片乌云黑压压飘了过来,彻底遮住了月光。
道观里原本住着一个名叫陈玄的老方士,他上个月出门云游采药去了,还没有回来。陈玄很穷,他的道观和这里的民居没什么两样,也是茅草土坯所建,却没有院墙,所幸风还没有把火引到这里。所不同的是,道观门外有一个一人多高的青铜炼丹炉,炼丹炉旁边,还有一个和它差不多大小的白色石塔。
跑到道观门前,赵易放下秦氏,顺手拾了根木棍给她拄着。赵易喘了几口粗气,又叹了几口气。四周空荡平坦,都是大片早春的农田,一览无余。唯一可以藏身的就只能是道观的这几间破房子了。就算这房子不被火烧,他们只怕也躲不到天明,就会被黑衣人寻到,到那时大人孩子都只是死路一条。赵易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腰间空空如也。仓皇出门的时候,他只顾得抱起郭解逃离火海,并没有想到要带上武器。
赵易正在犹豫间,郭兼却说道:“跟我来!”她快走几步,绕过青铜炼丹炉,走到白塔跟前。众人都诧异地望着她,却见郭兼蹲了下来,伸出一双小手,在白塔底座的石板壁上用力一扭一拉。石壁“哗”的一声打开了,露出一个洞口,恰好可容一人出入。赵易也没有空闲多想,赶紧半抱半扶着秦氏走了过来。
郭兼搀住母亲,正要帮她进洞,忽然一股大力从母亲身上撞来,小身子不由自主倒了下去,头也撞向了塔壁。待她睁开眼睛,发现是母亲压在自己身上,赵易和郭解却不停地呼唤着自己的母亲。郭兼从母亲身底爬了出来,她惊恐地发现,母亲被灼烂的后背,又插上了一支流箭!秦氏已不能说话,鲜血,在秦氏的背上一圈一圈晕染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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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7 07: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旧事初提知爱远 冤魂渐去有谁收

“妈!”郭兼哭嚎着扑向母亲,却被赵易一把拎了起来,塞进塔洞,接着赵易又把郭解塞了进去。郭兼哭着喊着要出去,洞口却堵着被赵易丢进来的郭解,她被郭解撞了一个跟头,兄妹俩一起轱辘几下,顺着石阶滚到了密室深处。接着赵易也拖着秦氏钻进洞来,回手掩上了塔壁,来到两个孩子身边。
洞内是一个简陋的地下密室,还算宽敞,只是阴寒逼人。赵易向怀里摸了一下,却好还有火种。赵易取出火种擦亮,就地上抓了几把草引燃了,查看秦氏的伤情。秦氏的后背、胳膊、大腿上都是大片的烧伤,疼痛可想而知,亏得她这一路是怎样忍过来的,居然毫不吭声。赵易又看了下她的箭伤,一摸箭簇,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箭头插得虽然不算特别的深,却正对心口。
“阿兼她妈!阿兼她妈!”赵易大声呼唤道。
“妈,妈妈!”郭解和郭兼扑在秦氏身上,不停地哭喊呼唤着。
“嗯……”秦氏迷迷糊糊地应道。她吃力地睁了睁眼睛,急促地呼吸了几下。
“妈妈!”郭兼哭声更哀。
秦氏分明听见了,慢慢地伸出右手,她想摸摸女儿的头。可是抬到一半却再也没了力气,她的手一偏,滑到郭兼的肩臂。阿兼竟如此瘦弱!悲凉一阵阵涌上她越来越衰弱的心头,她捏着哀哀哭泣的女儿,无力,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喘了几口粗气,慢慢抬起眼睛,望向郭解,“……好好照顾你妹妹。”之后秦氏深深地倒了几口气,头一歪,就此离开了人世。
这是这个劳苦一生的薄命女人的最后一句话。她原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嫁人之后,却遭到瘟疫肆虐,丈夫和刚生下的孩子都死了。不得已,无以为生的她来到郭族府上做了乳母,从此她的人生卷入了完全无法预知的未来。她无法知道自己会在异国他乡另嫁生女,无法知道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悲惨地死去,更无法料知即将死去的今天,她对女儿是如此的牵恋不舍,满心对女儿忽视的悔恨。
郭兼扑在母亲身上,纵声地、无所顾忌地哭着。她哭她的母亲,也哭她自己。母亲究竟还是爱着自己的,她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回女儿的命,她在临终时刻,惦念的毕竟还是女儿。可是阿兼想要的不是这些,她要母亲活着,她要母亲活着对她说出这一切。阿兼心底的那个愿望涌上心头,她却始终没有等到这一天,以后再也等不到了。母亲没有对她说哪怕一个字,就咽了气。阿兼也想对母亲说,自己也很爱她,可她说不出口。面对活着的母亲,她选择了习惯性的沉默;面对母亲的尸身,她依然无法开口。
郭兼哭着,直哭到声嘶力竭,昏昏沉沉。忽然一阵低低的对话声钻入她的耳朵。她现在很敏感,任何细微的响动,都足以刺激她脆弱的神经。她依旧伏在母亲身上,没有起身。密室异常安静,对话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
赵易的声音很是凝重,他说道:“阿解,世事无常,今日你母亲去了,赵爷爷生怕自己也有了三长两端,有些事,现在必须告诉你了。”
“赵爷爷,不会的,不会!”
“阿解,你听我说。你母亲,她不是你的亲娘,她只是你幼时的乳母。”
“啊?”这是郭解惊讶的声音。一阵混乱掠过他的头脑,母亲,妹妹,以及过世多年的养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前存在心中的疑团,又渐渐升了起来,赵爷爷为何要教他习武读书,秦氏为何要对自己这个出身平凡的儿子寄予厚望?郭解似懂非懂,又将信将疑。
赵易讲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从当年韩信被皇后吕雉所杀、自己深夜抱走郭族开始,他把郭解的身世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更把郭解之母刘承珠之死的始末、以及郭族临死前所说的那几句怨毒的誓愿都告诉了郭解。这些全都出乎郭解的意料,他闻所未闻,此时已是呆了。
“阿解,你的祖父淮阴侯韩信,是大汉的头号功臣,他曾做过齐王、楚王;你母亲又是吴王刘濞之女,你身上流着刘氏皇族的血脉。你的出身不比任何一个王侯要差,任何王侯的女儿,你都是配得上的。阿解,你记住了?”赵易的话头直指刘陵,他暗示郭解可以走他父亲郭族的老路,与翁主婚配,翻身而做人上之人。而郭解和刘陵又是远房的表兄妹,亦且自幼结识,有了共患难的情分,刘安也很看好郭解,这条路走起来,应该要比郭族更容易些。
郭解如何能想得明白赵易的这些心思?他只是胡乱地点着头,一颗心却被这几天接二连三的事情占得满满当当,再无余力考虑什么了。他满心倾慕刘陵,只是他年纪尚幼,哪里知道什么情爱婚姻?他对刘陵的爱恋,多半还是孩童式的,那是一个美丽的,鲜活的,傲慢的,时时可以凌虐自己、而自己也可以随时反击的有趣玩伴。
“若能借位翻身,以后的路,是否还要秉承父祖遗训,你便自行决定吧。”赵易最后如此说道。他自己青年自宫,没有留下子嗣,抚养了郭解十来年,情分日深,胜似父子。赵易早已知道,遗训所指的那条路,满布荆棘坎坷,太过艰险。而且如今早已天下太平,人心归汉,单凭小小的郭解,只怕就算粉身碎骨,也难颠覆得动汉室江山了。攀上刘陵的婚姻,从此荣华富贵,安稳一生,是郭解最好的人生归宿,赵易这样认为。只是郭族死前的怨咒时时在耳,他不得不如实告知郭解罢了。
和郭族相比,郭解的相貌更似他的祖父韩信,随着他一天天长大,相似处愈来愈多。而且郭解性情相对宽厚平和,或许也是与他是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有关吧,赵易对郭解的的感情更深许多。他对于郭族所做的一切,只是责任使然。赵易的一生,只为别人所活,眼下,他更希望郭解以后能平安快乐地度过此生。
“阿解,”赵易指着秦氏的尸体说道:“她虽只是个乳母,身份低贱,可这些年,她对你的养育恩情,胜过生身母亲,你不可忘记。你过去拜别母亲吧。”
郭解依言走了过来,伏拜在地,磕了几个头。
“你走开!”郭兼忽然却像疯了一样扑过来,郭解也没有留神,却被她推得翻倒在地。
“你走开,别碰我妈妈!”郭兼嘶声哭道:“我妈不是你妈妈,不用你假猩猩!”
妹妹很少说这么多的话,又是这么疾言厉色。郭解默然,垂着泪愣愣发呆。赵易搂抱着郭兼,柔声安慰。郭兼低泣几声,忽然又扑到母亲身上,放声大哭。她早已听清郭解的身世始末,她哭自己这些年所失去的母亲之爱,竟是被郭解,这个与自己毫无血缘瓜葛的人所偷取。她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赵易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孩子,只是搂着,一面叹息,一面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阿兼纵声畅快地哭着,这些年的委屈,随着母亲的意外辞世一哭而净。郭解垂泪不语,他在思考,却不知思考了些什么,脑子里迷迷茫茫,各种事情杂七杂八或前或后地涌入,乱糟糟一片。两个孩子最后都累了,睡着了。
是饥饿,饥饿使郭解醒了过来,胃肠一阵酸涌上来,绞得难受。阿兼还在沉沉睡着,睡梦中,还不时发出几声啜泣。
赵易见郭解醒了,拍了拍他,小声说道:“你们就在这里躲着,一定不要离开,赵爷爷出去找些吃食。”说完,赵易爬上石阶,拉开密室的门,钻了出去,回手又小心地掩好石壁。
一丝光亮透了进来,转瞬即逝,密室旋即又笼罩在黑暗之中。“阿兼怎会知道这个密室?”郭解忽然想起这个问题。这个道观,也经常是村里孩童们的玩耍淘气之处,老方士陈玄性子有些孤僻古怪,不大与乡民来往,不过人还不坏,从不驱赶他们。他好像是在阿兼出生后不久迁到这个村子的,谁也不知他从哪里来。因他与世无争,倒也和乡民们相安无事。居处久了,也会帮村里人做一些扶乩祈禳、预测祸福之事,偶尔也接受大家诚心献来的香火粮食。这个石塔,郭解曾和孩童们上下爬过不知多少次,却谁也没发现这下面竟有个密室。那么阿兼是如何知道的?郭解心想,她怎的什么都藏在心底,谁都不肯告诉?
等了很久,赵爷爷还没有回来,郭解的眼皮又开始沉重起来。又不知过了多久,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赵爷爷依旧没有回来。他轻轻叫了妹妹一声:“阿兼。”没有回音,她怎么这样能睡?郭解放大了声音又叫了一声“阿兼!”,还是没有回答。郭解向郭兼卧着的地方摸去,那里却是空荡荡的。郭解爬着把四周摸了个遍,什么都没有,郭兼连同秦氏的尸身,全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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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7 16:59 | 显示全部楼层
长篇,需要多么大的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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