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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庄晓明

[小说] 庄晓明寓言小说集(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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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25 18:0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片羽毛

    一片洁白的羽毛,在一派喧嚣的市场上空浮动着,忙乱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它,它随时会零落,在泥淖中腐烂。只有一位流浪的诗人偶然遇见它,为它写下悲伤的诗篇。
    后来,突然一阵飓风,把这片羽毛吹到了一座雪山的上空。正在这里露营的一群旅行者,顿时欢呼起来,把它看作某种天使的启示。


    背景

    曼德尔斯坦姆说:人类文明是墙上的一缕光线。
    这句玄奥的话引起了人们的无限联想和敬畏。有位三流诗人受此启发,也写下一句:语言是风中的一片羽毛。他得意洋洋地在街头亮出他的启示录,结果却引起了一片嘲笑。
    他不知道,没有那些伟大的诗篇作为背景,曼德尔斯坦姆的话同样会被人们斥为疯子的呓语。


    投篮

    一位篮球运动员遇见一位正在写作的诗人,非常羡慕文字的坚定。他抱怨道:
    “往往是,仅隔了两秒时间,我投篮的手就使不出相等的力道,方位也有了微妙差别。我努力地统一自己,但与先前的我总是貌合神离。”
    诗人回答道:“现在,我的诗写到这儿,刚过了两秒时间,甚至我握着的球,亦已不是先前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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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6-29 17:12 | 显示全部楼层
诗人的园林

    从前有一位诗人,用木栅栏,在他的门前和屋后围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圈子。这位诗人相信,时间是一种类似水的东西,是可以挽留或贮蓄的。在每个圈子里,他还植了梅和竹,希望它们能重新塑造时间。每当远方的友人来访,他便领着他们参观这些大大小小的圈子,并介绍一竿青竹摇曳的时间,或一树梅花绽放的时间。
    除了睡眠和必要的劳作,诗人就由一只白鹤相伴,在这些圈子之间徘徊,或静坐。他向友人解释到,这是在倾听时间:除了栅栏内的时间的泄漏声,还有不断新来的时间在圈子之间的穿行,迂回,乃至与先前时间的相互激荡。
     “时间有时也会迷路的。”诗人笑着说。因为他所围的栅栏越来越多,几乎成了圈子的迷宫。“时而有来自不同方向的时间,围着我所坐的椅子,形成一个巨大的涡漩。我感受着它们强大的力量,几乎将我吞没——当然,最终,它们只是吞噬了自己,在墙角的绿苔间消失。”
   这位诗人从没有闭上居所的门,或者说,他的居所就没有门,一直向着八方的风敞着。诗人宣称,没有谁能盗走他的时间,而这,才是他的惟一财富。卧在床上,诗人听着四季的时间,在圈子的园林间,发出万千种喧响,并一波一波地拍击着他的床架。此时,他已敞开他的梦缘,就像农人渠边掘一小口,溪水汩汩流入……
  当然,这片时间的园林最终还是荒芜了。因为这位诗人没有后嗣,他死后,惟一相伴的白鹤也随之不知去向,时间很快就显露了它的另一面——沙漠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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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29 20:20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好庄老师,今天已收到老师惠赠的书籍,很是欣喜,先谢过老师,待若尘细细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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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例井 该用户已被删除
发表于 2011-7-1 06: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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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1 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勇士
   
   从前,楚国有位勇士。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背黑色剑囊的人,在他经常经过的路口向他挑战,并击败了他。
   梦中醒来后,勇士一直闷闷不乐,他感到受到了污辱。他决心找到那个背黑色剑囊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地将他击败。于是,他来到路口,搭了一个简陋的小棚住下,剑再也没有离开手心。但他守了许多年月,也没能见着那个背黑色剑囊的人。终于,他等得不耐烦了,他感到衰老正不可抗拒地来临,便回家躺在床上,整顿好衣冠,抚剑自杀了——他试图借道死亡重新回到那个梦中,寻找他的对手。
   而这时,背黑色剑囊的人却在勇士守了许多年月的路口现身了,他向每一个过路的人宣称,这位勇士是古今最伟大的诗人。


    痴人说梦

  当代一位析梦专家认为,梦的来源,除了遗传的密码,过去的记忆,身体的健康状况之外,还与宇宙的一种神奇的“波”有关。这种“波”,类似于物理学意义上的同名解释,但又不能完全为其所概括,对它的准确定义“尚需时日”。
  “人们所熟悉的弗洛伊德的析梦之路,前所未有地探入了人类的潜意识,它不断地下潜,下潜,最后,终于摸到了一把钥匙——人的生殖器。”这位专家幽了弗洛伊德一默之后,随即强调:“如果说,弗洛伊德是内倾的,那我就是外向的。而且,我的研究,将为人类的许多不可思义的天才的由来,提供有价值的启发。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超现实主义的诗歌,等等神明天启的现象,极有可能就是这种天外来‘波’的激发。”
  “记得某个早晨,我尚沉浸于梦境,突然,梦中暴绽了一串耀眼的石榴红,并占据了整个梦屏。这石榴如此突兀,与前面的梦境毫无关联,我随即醒来——电话铃仍响着,是母亲的电话。显然,梦中绽放的石榴,即由此而引起。”专家以这个颇为玄妙的梦,诗人一般展开着他的更为玄妙的文章,“法国大诗人波德莱尔有一首著名的诗《应和》,可以说是整个现代派文学的主题曲。在这首诗中,波德莱尔形象地阐述了他的‘应和’理论,认为世界是一座‘神殿’,充满了‘森林’一般的暗示和象征,而诗人的职责,就是要找出事物之间,自然与人之间,以及不同感官之间的那种隐秘的,内在的,彼此呼应的联系。诗中有这样著名的诗句,‘颜色,芳香,与声音相应和’,‘有些芳香如新鲜的孩肌,宛转如清笛,青绿如草地’,这些美妙的诗句,实际上亦是对我梦中的‘石榴红’与母亲的‘电话铃声’之间应和的最好注释。为了不断地获得这种‘应和’灵感,白日入梦,有时,波德莱尔不得不求助于鸦片,自然,他亦为此付出了代价。”
  在作了以上似乎不着边际的铺垫之后,这位专家突然换以坚定的口吻:“无疑,在我们梦的边缘,大脑的某个位置,存在着这样一架类似钢琴的‘接受器’,外部世界的万千音籁,在其琴键上,或肖邦一般轻柔,或李斯特一般激荡,弹奏出缤纷的色彩和梦幻世界——这架‘接受器’的存在,使得波德莱尔的‘应和理论’更易于理解,亦更具备了科学的探讨性。然而,在这个广大而神奇的世界上,显然还存在着许许多多的音籁,渺茫的不能为人类的耳朵捕捉,却能为这架梦缘的‘接受器’所感应,即以前面所说的‘波’的形式作用于我们的梦境,产生着神奇的‘应和’效应。科学亦承认,直到今天,人类对自己大脑的探索,仍处于起始阶段,所以,对于这个‘接受器’的神妙和能量,还只能凭借推测。既然宇宙间交织着如此之多的各式各样的‘波’,而且绝大部分在人类所能控制的感觉器官之外,却偏偏能够为这架梦缘的‘接受器’所承接,并应和,这或许就是我们的许多梦境神秘而不可解的原因,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如同原始人对当今的电视视屏的不可思议。而且,由于运动,这些‘波’又在宇宙空间相互冲击,干扰,闪灭不定,如一个顽童乱按电视遥控器,使得梦境的画面时而变得更加毫无逻辑,匪夷所思。”
  文章艰难地进展到这里,专家的思路复又疏朗起来,“如果说,大西洋那边的一只蝶翼的翮动,能在大西洋这边引发一场飓风。那么,我们就有理由推断,引发我们奇异梦境的这种‘波’,可以是来自地球大气层的某处空间,亦有可能来自太阳系,银河系的盛衰运行,甚至可能已穿越了无数亿光年,来自宇宙的边缘,天文学家都无法想象的宇宙边缘。”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说,”最后,这位专家以哲人的洞见了望道:“宇宙之谜的解析,或许将有赖于人类之梦的破译。”

附:

  不知何故,若干年后,这篇文章在专家钦定的文集中重新发表时,把曾经删去的一段,复又附录如下:
  “这个世界发展到今天,亦确实给人以愈来愈入梦境的感觉,原子弹,星球大战,‘9.11’,炭疽病菌,爱滋……无一不是具有梦的特征的作品,所以,我们正在进入的,无疑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梦的世纪。当然,对于芸芸众生来说,他们当中决不会产生伟大的梦,他们所渴望的,或许只是一台梦的‘摄像机’,将一个个各自封闭,不相通联的梦境翻录出来,删去‘儿童不宜’,然后供亲友们聚会时相互观赏,拍拍巴掌,当远胜于造梦工厂好莱坞的所谓大片,并在梦的包围中,打发掉这一生短暂的时光。东坡居士云:‘古今如梦,何曾梦觉’,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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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5 18:16 | 显示全部楼层
钻木取火

公元二十一世纪末的一个日子,一探险队从地球上仅存的一片原始森林归来,出乎意料地带回了一封燧人致人类的信。燧人没有死!他还活着!虽然这封信并没有从正沉溺于娱乐或躲避于娱乐的大众中得到期许的回响——许多晚报只是在右下角的位置发了一则短消息,与明星丑闻、奇闻轶事排在一版——但在少数的文人学者之中,这封信还是引起了久违的激动,他们纷纷从蛰居中欠身。信的内容不长,全文如下:
一个偶然的游戏中,我改变了时间的性质。
那时,天地未分,世界一片黑暗混沌。不要说四季昼夜,人类连明暗的意识都尚未诞生。或许是变异,我生就一双夜的眼睛,能够直视事物的本质。我一直在黑暗中漫游,告诉着人类他们所不能见到的一切,使他们沉溺于黑暗的时间有所期待,能够忍受。
就在这漫游的途中,我遇见了燧木。这真是一棵奇特的火树,枝叶皆赭色,盘曲万顷。而尤令我着迷的,是它的繁密的果实,随一种节律不停地闪烁。许多黑鸟,以喙点啄枝叶,便有火星飞出——于是,黑鸟以火星洗濯黑色羽毛,使之轻盈,透明。
我觉的有趣,便停下来,也折一小枝,对着燧木的树干钻起来。一番探索后,火星终于溅出,那闪烁的瞬间,创作的愉悦,不禁使我童心盎然。我不停地钻进,火星便不停地飞溅,直至我的小枝上燃起一舌火苗,晃动着纯金的色泽。这是人类——我自然也属于人类——制造的第一个颜色,也是他们迄今最为珍惜的颜色。
四面响起欢呼——人类纷纷逃出黑暗的孤独,围着金色的小火苗,无师自通地踏歌起舞,庆祝这共同的早晨,共同的生日。而野兽们远遁。
人类接受了我的馈赠。我欣慰地看着我的小火苗,在人类之间相互传递,燃起更多的小火苗。曾属于燧木果实的闪烁,在无边无际的旷野次第展开。幽深的森林边缘,有人类开始构思神话。人类的生存,终于从混沌中剥离出来。
然而,随着人类的前进,小火苗的最纯粹的时间也过去了,人类不断地把它引入劈好的柴,引入煤油,引入蜡烛……自然,我理解人类对小火苗随时可能熄灭的担忧。起初,人类小心翼翼地用合拢的手掌,甚至自己的身体护着,使之避开旷野的风。后来,智慧的人类更以发明的纸片,玻璃,把小火苗护在里面,然后,提着这盏灯笼夜行。
但出乎意料,走了并不能算远的路程之后,人类居然迷路了——为了让黑暗中的行走有更多乐趣,他们在灯罩的纸片或玻璃描上各种图案,填上各种色彩,使火苗发出更多美丽的光线。而聪明的他们很快又发现,火苗的光线在路的两边,在草叶,在水波,投射的幻影更为迷人——他们的脚步缓慢下来,徘徊起来……
终于,人类纷纷离开围聚小火苗时的温馨,四散而去,在墙壁,在庙宇,在舞厅,在超大屏幕,在红灯区,在官场,在钱币,在无所不在的广告与谎言,追逐那些他们自己所制造的幻影,并使之呈几何级的繁殖。在这虚幻而荒唐的追逐中,人类复陷入一个黑色梦魇,回到那不见真实世界的原初。而金色的小火苗,我那予以人类的美好馈赠,就这般被遗失了。
或许,这样也好。我与我的小火苗,免除了被现代世界的光与幻影包围的羞辱。我们就这般相互厮守着,在这世界寂寞的一隅。那棵惟一的早已被人类认为死亡了的燧木,虽然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仍苍劲地活着,只是闪烁的果实零落了许多。每当夜幕降临,我便醒来,用小枝从树干里钻火,持续着一种古老的惯性。小火苗旭日初升般闪烁,消失,再闪烁……一个光明与黑暗,诞生与死亡交织并循环的时间,虽为人类遗忘,却是生命的基本元素。我就这般承受着自己的宿命,像一个儿女散尽后的老人,固执地守着家园——或许,在一种潜意识中,我并不放心他们的未来。
小小的火苗闪烁着,将我的身影布撒向远方,复与远方光影中狂欢而迷乱的人类链接。我一边钻火,一边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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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7 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天梯建木

陈列于中华博物馆醒目位置的这几片至今无人能解的甲骨文,是公元1966年红卫兵荒唐的全国性掘墓运动的喜剧性发现。发现地点可能是在商丘以北再北一些的一面目模糊的远古墓群,由于被视为封建余孽,而为红卫兵迅速且彻底地推平,以至于众所周知的改革开放以后,这儿非常顺利地覆盖上了一座大型娱乐场。一切均已无法考证,但这几片龟甲无可置疑的遥远时间,上面的文字所象征的古老文明,还是使它的后代充满了骄傲与敬畏。博物馆的讲解员挂着一脸的宿命对我们说到,当时,亢奋的红卫兵小将们正怀着宏大超远的天下理想,对这几片从墓墟中蹦出的龟甲毫不在意,踢之一边,却偏遇小将中有历史常识的好事者,怀了某种心机捡起,直奔郭沫若先生的府邸。郭老以他的特有的热情拥抱了这位小将与他的龟甲。三年后,郭老又把这几片清洗干净,排列有序的龟甲交给了博物馆,但奇怪的是,渊博的诗人竟没有相应的研究成果。据当时的接收人员回忆说,郭老呈出龟甲时,面色灰然,有如一场大火之后的废墟。
一切似乎都已过去。但此后不久,一场文化界内部热闹非常的事件,引起了我的注意:郭沫若遗产委员会在整理郭老浩瀚的藏书时,偶然地在《女神》(创造社丛书,1921年8月第1版)的书页间,发现了郭老的一篇从未面世的文稿,字迹狂放如燃烧,是郭老状态最佳时的风格。文稿的题目为《伏羲自传》。虽然专家已考证出郭老所用的纸页,为文革期间所出,但由于种种存疑与争议,这篇文稿未能收入正在增补中的《郭沫若全集》。然而,我却灵光一闪地联想到博物馆的那几片至今无人能解的龟甲,它是否就是那几片龟甲上的文字今译呢——因为郭老曾如此杰出地今译了屈赋。如果是,又是什么心事使得郭老一直没有发表这篇文稿?而将龟甲送呈博物馆时,又面色灰然呢?现征得有关人士同意,将这篇文章发布于网上,或许对历史学有所研究的网友们能从中寻得某些启发。自传内容如下:

 我,伏羲,网罟与瑟的发明者,以八卦勘测风水与世界本质的先行者,由于幸运地相遇了那棵巨树——人们以为的天梯,而被推入神的行列。
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是神,正如我从未认为那棵巨树是天梯——因为它并未连接上天,并且眼下正在凋零,枯萎,呈现着老年的所有特征。我于不知不觉间慵懒下去,甚至懒得挥一下手臂,赶走饭桌上的一只卖弄技巧的苍蝇。我终日这般呆呆地坐着,不知所适。然而,我那颗为老年所包裹的心,并未完全死寂,它仍不时地怀念那些激情飞扬的岁月,以及那个神奇的时刻。
其实,我相信,每个人都曾拥有过这样神奇而短暂的时刻,只是他们由于沉沦于外界的喧嚣,而将这个宝贵时刻忽略了过去。那些日子,我的血液中回旋着一种欲爆炸的亢奋,为了逃避它,我只得每日向着旷野疯狂地奔跑。那一天,我也不知奔跑到了什么时候,当回顾来路时,却发现自己的影子不见了,而太阳正对着头顶,似乎不再移动,只是轮盘一般旋转着火焰——我居然偶然中闯入了世界的中心。我感到身体失却着重量,飘飘欲升。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那棵巨大的树,立于黑水与青水之间。九座连绵的山峰展开屏风,将它围成某种轴心,直插青冥,直至云的高度,才伞状撑开蓊郁的绿荫。没有一点迟疑,我立即开始攀登,乘着因身体的失重而上浮的惯性,轻易地就到达了那半空的世界——虽然不是天国,但我相信天国的美好亦应如此。大地布满灰尘的阳光,此刻又回到世纪初创时的新鲜,并且因为近乎透明的树叶的过滤或摇曳折射,化为无数的绿晕,水母一般浮游于周围。上空燃烧的一轮金日,丝毫不损星辰的闪耀,且与这闪耀有着一种奇妙的节律呼应。天空如此晶蓝,更给视线一种错觉,似乎缀于它上面的日与星辰,皆伸手可及。
当我终于在树桠间停下动作的时候,感到了一丝疲惫。上升的惯性已去,我的身体也部分地恢复了重量。我终究是一个凡人,无法永久地拥有那个神奇的时刻。但我仍留恋它的余绪,决定暂居一些日子。
自然,这儿的日子与时间,属于另一种的计算方式。太阳并不移动,落下,复升起,它在这儿似乎是一个轴心,月亮与全部的星辰磨盘般围着它旋转。我选一勺型星座作为标志,当它转了一圈,回到原来位置的时候,就是我度过了一天。因为没有人类意义上的黑夜,我想睡觉时,就钻到树荫深处,浓绿的世界以及它的果实,摇篮一般裹着我,我睡的婴儿一般的甜蜜。
如何安排每天的日子与寂寞,是一门艺术。这时,我从未丢失的童趣帮了我,我决定攀援这绿色世界的每一树枝,使时间汇入一种节律。从枝桠开始,这里很稳实,然后向上,当攀援到一定距离,柔性的树枝便摇晃起来。时而一阵天风拂过,人若水中起伏般惬意。当到达树枝顶部,也就是叶芽最柔嫩的位置,我是如此愉悦,乃至于陶醉中闭上眼,期待新芽的生长,将自己嫁接,向着另一个世界拔节——但这时,树枝却善意地弯下,仿佛一个秋千的回返,把我又护送回枝桠间,再舒欠着身躯,回到自己空虚了片刻的坐标。虽然只是一个轮回,于我却是一次蝉蜕的清新,而且每攀一轮树枝,我便增强一种惯性——在这惯性的推动中,我隐隐地看见了一种无限。当我攀完最后一根树枝的时候,实际上是以自己轮回的时间,占领了巨树蓊郁的空间。我想,我该回去了。
我又坐在我的破败的茅屋前,孤身一人。但大地已流布我是一个登天的人,人们敬畏我,敬畏那棵他们认为通天的巨树,却无一人愿意或敢于攀登,在那青色的云层,雷电的轰鸣不时滚过,闪电击落着鹰隼的轨迹。我现在甚至不可思议自己当初的所为,或许,那是一种好运。我的躯体不仅完全恢复了重量,而且日趋沉重,衰老下去。我仍每日摆弄八卦,聊以度日,但我所预测的命运,总是充满了悲观与沮丧,我无法为爬行于地面的人类寻找到意义。人们对待我的目光,也渐渐复杂起来。
我门庭冷落,寂寞日深,惟每天遥望那棵巨树。而它,也在伴随着我的衰老,凋零——直到一天早晨,我从一个不见底的坠落中惊醒,发现半空的那片青色云雾已然散尽。然而,那些昔日攀援的轨迹,却由此清晰地呈现出来:或若长剑,绝望地直指苍天;或划一个半弧,如拱门远方招引;或螺旋着上升,又某处空间突然中断成悬崖的静默;或一枝在另一枝上嫁接,作一种超越的造型。我坐在我的夕晖里,辨认着这些昔日的诗句——或许,这就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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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12 17:25 | 显示全部楼层
女娲补天

公元2111年1月1日,天又一次崩漏了。母性的本能,使女娲从她的漫长的睡眠中惊醒——但这一次,她的补天工程失败了。寻替罪羊,转嫁视线,是人类惯于玩弄的法术。下面,我为朋友们呈上的文字,是女娲在人类事后追究事故责任法庭上的部分辩护词:
……
是的,就当我沉酣于这永久的睡眠,甚至睡眠中的梦都已被时间风蚀的模糊不清的时候,突然,在睡眠之外,响起一连串异乎寻常的惊雷声,接着,有蛮荒的寒冷袭来,且愈来愈猛烈。这寒冷是我所熟悉的,它具有极强的渗透力,无坚不摧,人类根本不可能具有对付它的能力。天地初创时,我曾与它有过一场七天七夜的生死搏斗,才将它驱逐到天外,将天的崩漏处补好。当然,我也是筋疲力竭,并由此进入漫长的睡眠。
是母性的本能,使我惊醒。我支撑起同样已被风蚀的变形的躯体——上面落满了黑色的烟尘,一种人类制造的终结虚无的象征——我终于看到,我曾经补天的一角,几块石形伤口复出现,并正倾泄着天外的虚无与寒冷——仿佛落满了我的躯体的黑色烟尘的回应。
我为我的后代心酸。他们只知道追逐享乐,追逐无度的欲望与消费,他们似乎不知道,或装作不知道,这一切无不是建筑在一部分人类对另一部分人类,或整个人类对天地万物的疯狂掠夺之上。而这一切,于他们蜉蝣般的生存,根本没有丝毫的改进。
这个世界已变的如此陌生。记忆中充塞天地的绿色,为一种贪婪啮食净尽,土黄或土灰的背景上,到处摆设着一簇簇蚁巢,人类自以为是的文明结晶——城市。在这个蚁巢之中,人类疯狂而变态地涂抹着眼花缭乱的色彩,光线,追逐着所谓的时髦,时新——他们似乎急切地想借此摆脱身后的死亡追逼。但在我的视线中,他们甚至还没有摆脱蚁类循环的轨迹,而只是使之不断地膨胀。
但母性的本能,还是支撑起我虚弱的躯体,向着天的崩漏移去。刚刚行走了几步,跨越了几个山头,我便喘息起来。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直至掠过看不见尽头的群山,在往昔的时光,就如同舞蹈一般的轻盈。而现在,我每迈动一步,身体便歪斜一下,仿佛随时会倒向幽深的山谷。而远古巨木们的消失,更使我连一根起码的柺撑都无法寻到。我的灰褐色的到处是皱裂的巨大身躯,蠕动于群峰之上,恐怕会使看惯了卡通画的人类认为是一种天外怪客。所以,我的行走,尽量避开人类,避开这些我的创造物——实际上,我看现在的他们,也已是如此的陌生而不适。
一路上,光秃的山岭,尖锐的石头,刺得我的脚心生疼,渗出斑斑血迹——然而,我很高兴,这证明我的血液还在流动。但我的高兴很快中止了,因为我竟寻找不到必要的水源来补充我的血液的流失。所有的溪水都干竭了,群峰间缭绕着一丝丝蜗牛般的轨迹,提示着曾经丰沛的流动。途中,我曾侥幸地遇到一汪湖水,勉强喝了两口,就吐了。这哪儿还是昔日能清晰地倒映月亮与星辰的水,混浊泛黑的涟漪,散发出各类腐蚀性的化学异味。我不知道体内残存的能量能否支撑我到达补天的位置。
另一个意料不到的局面,则使我陷入了绝望,我沿途竟收集不到一块可用于补天的石头。所有的山脉与石头,都被人类抽吸去了有价值的金属,而变得骨质疏松,不堪一击。我只得鼓起勇气,走进人类的城市,小心翼翼地向他们说明来意,像一个乞丐一样。一阵关闭门窗的声响之后,他们中的一位勇者,瞪圆发红的眼,取出一种棍子一般的器物,对着我放出“砰”的一声。我感到手心一阵剧痛,仿佛毒虫蜇了一下。但我的心更痛。
是的,人类早已忘却了他们的一位母亲,就如同他们忘却了野花的芳香,忘却了鱼儿的自由——但我还是挺住了,我喃喃自语着安慰自己,坚持着行程,但脚步已是如此机械,麻木。我只剩下母性的本能,只想着以自己的躯体,补向天的崩漏。
然而,这依然是绝望。我的躯体已被时间风蚀的如此不堪,以至于一个小小的跳跃,都会使骨骼发出可怕的脆裂……我终于站立于自己的尽头与虚妄之中,仿佛一尊斑驳的石雕,孤独地对峙着天的崩漏,以及那不断拓展的黑色的虚无与寒冷的倾泻,冲击。或许,这就是末日。
但我居然有了一种了结之后的轻松,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注视着噩梦一般的黑色洪水,淹没着田野,山岗,城市……然而,不可思议的现象出现了,没有呼救声,没有漂浮的溺死者,无边的黑色笼罩里,甲虫般的汽车照样爬行,交易、争吵照样进行,舞厅,电视,网络,所有的娱乐照样疯狂,只是加快了节奏……它们正如此和谐地一同潜入黑色的深处。莫非,人类早已适应了这可怕的未来世界,或是天外黑色的寒冷,虚无,在与人类躯体内的黑色的寒冷,虚无,相互呼应了无数的岁月之后,终于成功地汇流,携手赶往地狱的狂欢……
在今天的这个法庭上,我要赞美我的后代,你们已“进化”的如此高深莫测,甚至为魔鬼所不及。但我同时要痛斥你们的虚伪,既已入地狱,还要什么“人”的名誉。难道还要我衰朽的躯体,承担起你们堕落的理由。大地与时间,正加速倾斜,抖落一切不适宜之物,自然,我也在其中。天地的黑暗中,人类的霓虹世界独自浮动,一个冒牌的星空,既不指示什么,也不填充什么,只是一种地狱的欲望闪烁。我惟一的遗憾,是不能再回到那古老而甜蜜的睡眠中去了——那睡眠中将充塞着一个母亲无穷无尽的噩梦。
……
至于对女娲的最终判决,直到现在还没有从那个并不遥远的未来时间中传递过来。或许,法庭在宣布暂时的休庭后,竟集体地遗忘了这桩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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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15 17:21 | 显示全部楼层
奔月

又一则从未来时间中传递来的好消息。公元二十二世纪的一个日子,中国的三位月球探险爱好者在月球中部的荒漠深处,掘出一块石碑,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明显地可以看出与甲骨文的亲缘关系,但显然要比甲骨文的形成年代更为遥远。闻讯赶来的专家学者们以异乎寻常的速度考证出,是嫦娥留给未来人类,或炎黄子孙的一封信。虽然这封信中有关嫦娥与羿的家庭纠葛及细节的缺乏,给大众的窥探欲留下无限的遗憾,但于专家学者们,尤其政治家们来说,这些文字已经足够了,足以作为他们事业的一个划时代的开始。政府发言人更是在新闻发布会上明确指出,在日趋激烈的月球宗主权的争吵中,这块碑文无疑是一枚具有决定性的筹码。全球所有的网站,几乎在同一时间,首页的头条位置,帖出了这篇《嫦娥登月记》。我且从这篇碑文中节选出部分自认为有意味的文字,以飨今天的读者:
……
为一种神奇的力量所激励——这种力量初始时曾使我有些害怕,担忧——我开始上升,脱离泥土,炎热,周期性的饥饿,以及日复一日的单调时间。而更重要的是,还使我远离那令女性烦恼不已的皱纹、衰老的来临。
我是在傍晚前,服下那付神奇的药的。给羿的最后一锅粥还没熬好,身体便开始失重。我很想告诉后人神药的来源,但出于某种忧虑,还是等几个世纪再说。现在,我的衣裙上的灰尘开始抖落,夕光闪烁的上升之中,裙带掠过门前的那棵巨大的古槐,并使它的枝叶发出微风吹拂的叹息。随着裙带的持续舞动,我的衣裙里也注满了风,令我感到无限的惬意。初时的忧惧,荡涤一空。而草叶的线条,槐树的轮廓,亦随着升空过程的展开,渐与大地的绿色溶为蒙蒙一片。那曾居住了过去无数时光的茅屋,则缩小为一点黄斑,仿佛随时会被一种偶然的力量抹去。
想起羿,我不由一阵心痛。这心痛是复杂的,有为往昔纯真的爱,后来的不断争吵,以及现在自己无情的不辞而别。但羿那如十个太阳轮流照耀大地的火一般的爱,不知什么时候起化为了同样炽热的嫉妒,我已经受够了,再多待一天,我就要被熔化了。此刻,我倒是更为担心他的箭矢与那非凡的人间力量,嫉妒与爱,会使他什么都能做出来。我的衣裙必须尽快地升入夕光漂染的云霞,那样,羿就辨不清我了。或许,羿会孤独,烦闷,乃至潦倒,但我相信只会是一段时间。他最终会设法追来的,我清楚他的非凡的力量。
思虑的恍惚中,我不觉升入一片霜白的世界。原来是月光倾泻下来了,清凉清凉的,有一种井水的触觉,童年的味道。我不由俯首炎热的故乡,却只见自己投下的身影,无边的霜白的月光中,如一条幽幽的隧道,从半空引下并消失于一片月光溅起的白雾茫茫。羿是再也射不到我了,但我却伤感起来,对羿的恨似乎也被月光漂洗了。我单薄的身躯叶片一般,天风中盘旋,徘徊,往昔人间的生活场景,月光之屏历历闪现,甚至那些最凄苦的时刻,也由于月光的过滤,而获得了一种井水的甘甜。
但我没有返程的药。而且上升的途中,如果药效到时,我便会失控的流星一般坠落,坠入虚无。天风中的一个翻身之后,我控制好身体的平衡,以一种孤寂而美丽的姿势,继续上升。过去的一切再也不会回来了。
习惯了大地的炎热,没想到天空是如此寒凉。我后悔少带了衣服,不禁咳嗽两声,但声音随即被天宇神秘地吸收,没有一丝回音,令我更感孤寂。上方,是一轮愈来愈大的月亮,并由那银色世界现出愈来愈多的阴影,纹络;下方,是愈来愈远的故园,却由一种雾蒙蒙影绰绰的暧昧,渐渐统一到一圆魅人的蓝色光晕之中。空气愈来愈稀薄,使飞行更加自由,我冷静地判断着方位,距离,熟练地操纵着飞行的惯性。然而,由于药力到了末期,飞升开始不稳定起来,我的躯体如风浪中的一叶小舟般颠晃着。
就在这颠晃中,月亮银色光晕里的荒漠,石头,干涸的河床,逐次呈现出来,并完全排斥了银色的光晕。药力失效的一瞬间,我终于月球上着陆了,就像睡眠中的猛一睁眼,梦中的方位感被另一个世界作了修正。我又感到了躯体的重量,但已属于月球的引力,属于另一种重量与时间。我站立于孤独之中,但传说中的瑶台何在?
除了陌生的荒凉,就是荒凉的陌生。但我并不后悔。如此漫长而奇幻的穿越,本身就是一种满足。我将在这荒凉的空白之中,按照自己的意愿,种植所想象、向往的一切色彩……然后,坐在荫凉的桂树下,静静等待。
……
我为朋友们节选的《嫦娥登月记》,暂到这儿结束。至于碑文所记述的嫦娥如何面对生存的挑战,羿有没有设法追随过来,以及他们最终又如何选择了星宇间的下一个去向,有兴趣的读者不妨可以登陆未来网站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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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18 17:42 | 显示全部楼层
彭祖长寿

活了八百岁的彭祖最终无可置疑地死了。但他的那封著名的《致后人的一封信》的遗书,他的后人却始终不肯公布于世。而屈原《天问》中咏彭祖的诗句“受寿永多夫何怅”,更是吊足了人们的胃口:他为什么要惆怅?他已经活了八百多岁;难道他又发现了一个更为长寿,乃至通往永生的启示,但衰竭的躯体却已使他无法进一步实施?多少世纪以来,一代又一代的人类试图获得那封遗书,以及那臆想中的启示,但无一不是以失败而告终——彭祖的后人把这封遗书看守的如此之严密,如看守着整个家族的荣誉与生命。然而,到了今天,一切都变了,二十一世纪上半叶的一个日子,彭祖的第八百代孙子在市中心的拍卖大厅,亮出了那封遗书,卖出了天价。至于拍卖的理由,彭祖的这位后人对着媒体一再强调说,这是一个民主的时代,平面的时代,透明的时代,有必要将先人从神秘的云雾中拯救出来。但据了解内幕的人私下透露,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彭祖的这位后代正为当代名模莎莎小姐缠的没有办法,她要定制一辆最新款式的奔驰轿车,要拥有一幢黄金地段的豪华别墅……购买遗书的,是一位来自京城的身价亿亿的豪富。但第二天,他又把这封彭祖的《致后人的一封信》,半价转卖给了一家全球性的华文晚报,盛况一时。遗书的内容出乎许多人的意料或期待,现转录如下:
我已活的太久了。我非但没有享受到一个更为丰富的人生,反而在漫长的无聊中,连对昔日的美好回忆亦渐渐模糊了。其实当初,我并没有想得到这一切——一碗精心烹调的野鸡汤,竟使得永恒的天帝如此开心,赐予了我一个名额有限的长寿指标。从此,我的生命便与人类的时间分流,潜入了幽深而孤寂的地层,流动几乎停滞,而只是地下水一般的沥沥渗透。
我仅仅高兴了片刻。那沥沥渗透的,是属于天帝赐予的肉体衰老的节奏;而我的思想思维,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改变,这也是我还能给人类写信的缘由。但我却由此被抛入了两种时间的撕扯,苦不堪言。以至于当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人的世界,马上便会引起肉身的不适,剧烈的晕眩。唉!树木们是多么明智,它们的每一棵都是那么自在于自己的时间,而从不理睬人类的多情。为了减轻两种时间撕扯的痛苦,我只得百无聊赖地把目光逡巡于自己褶皱的皮肤、枯干的血脉之间,直至它们使我生厌。更多的时候,我干脆闭上眼睛,将自己封闭于黑暗幽深的生存洞穴。
请后人切记,凡人不应奢望神的福祉。在那个不堪的位置,他不仅痛苦于神的时间与人的时间的撕扯,亦是为它们共同抛弃。他的上方,天帝并没有提升他的灵魂到天堂;他的四周,人类的时间仍以自己的节律涌动着潮汐。确实,我仅打了个盹,人世间就已过去了十多年,但这又有什么意义?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家园就坍塌成了废墟,好奇的陌生人群围过来……
而更为沮丧的是,我那凡人的欲望并没有抛弃我。并且由于长久地封闭于黑暗,而酿成了熔岩的潜伏,骚动。有时,一个长长的睡眠之后,我积蓄了些体力,可以撩起片刻眼帘,偏偏从葱郁的草地那边,走来一窈窕身影,使我的心禁不住狂跳起来,像绿野狂奔的少年时。然而,我的僵而不死的躯体只是微微抖动了一下,落下几缕灰尘,仍泥塑般呆在原处——它已不能接受这颗心的召唤。其实,接受了又能如何?在向着那美丽幻影的踉跄的移动中,得到的只能是羞辱。我嘶嘶地端坐着喘气,心在滴血。
在这人与神的世界奇怪地交叉的地带,我影子一般生存着。我无人可对话,陌路的儿孙们一代代地死去。而从凡人的时间里,又络绎着涌来了那么多的崇拜者,匍匐在我周围,献上源源的香火,祈祷我的赐寿。
我闭着眼睛,故作雕像的庄严——这不仅是由于衰朽乏力,亦是羞惭难言。如果我能,我愿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交换位置,以品尝死亡时刻相伴相随的刺激,甘美。是的,我甚至失去了对自己生命的选择能力——自杀的能力,以逃避时间的羞辱。我的生存完全成了一种附庸,一种时间的灰烬,这于当初的期待,直是一个嘲弄。我蚂蚁一般爬行在这漫长的虚妄,如一个绝望的失眠者,祈祷着梦乡——那最终的大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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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27 16:47 | 显示全部楼层
樵夫

我是一个樵夫,但由于一次偶然的仙境阅历,而改变了自己的时间与命运。自然,人类都希望置身于永恒,哪怕是片刻也好,至少,他可以因此而坚定他的飘忽的信仰,解除彷徨中的痛苦。现在,我以我的阅历告诉人类,永恒的仙境无疑是奢望,但片刻的仙境却是可以拥有,你往往是在一种不经意之间,就跨越了进去。然而,从仙境的时间复归人类的时间,却有着一个巨大的落差,脆弱者很有可能因此瀑布般摔碎。但我相信,如果有所心理准备,或许会使这瀑布的落差成为一种时间的惊险运动,为那些厌倦了漫漫尘世的人类带来某种刺激。因此,我愿意讲述自己的阅历,以作为他们的某种参考。
其实并无任何预感,那个早晨,就像过去了的无数个早晨一般,我随便吃了点东西,便踏上了那条山路——自然,不会忘了携带那把祖传的斧子。这条山路是我与村民们经年累月地踏出来的,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它随着山势而上引,毫无规律地在山石,杂草,林木,以及一团团游移不定的云雾间穿越,初次行走的人,或许会有一种神秘感。
虽然时辰已不早,但由于山嶂的遮蔽,旭日尚未降临。谜语般的云雾,显得格外青白,且可爱。我走近一抹云雾,它却消失了,但不久又在我身后的某个位置显现——与云雾的这种游戏,多少年月过去了,我从未厌倦。随着高度的提升,山风渐渐响了起来,并顺着山势倾泻山谷,引起一片瑟瑟声响与起伏的回声,似乎在搬迁什么。
过去的时间,于我是日复一日的单纯循环,且形成了一种惯性。但今天,走了一段山路后,我却有一种隐隐的失重感,仿佛那惯性把我引到某个位置后,便松了手。而前方的山路,在云雾的飘忽中,也似乎欲与日夜凭依的山岩分开。我不由按了按腰间的斧柄——我的存在的标志,硬梆梆的仍在,使我放心。
我想我即将到达预定的高度,那儿有着最好的森林与木柴。但就在这时,我恍恍听到一声开裂,在前面的某个位置,如一根木柴的被劈开。声音响了两下,就平息了——后来我才知道,是自己于于不知不觉中,推开了一扇门,进入了另一个时间。或许,在仙人眼里,各种层次的时间,能显出各种透明的色泽;而凡人的眼睛,却只能见一种水样的透明。随后,我听到了四个童子的歌声,和着日光从松隙洒落,质地清纯,似来自鸟的肺腑。而四面的云雾,亦因日光的折射,梦境般浮游着虹的色彩。在我过去的砍柴经验里,我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但一切又似乎并不陌生,且有着一种过滤了尘杂之后的澄鲜。我依然惯性中攀着步子——其实并没有踏着山石,而是一朵云浮着我上升。
于是,我见到了那棵传说中的松树,树干刻满时间的裂纹,却支撑着翠绿如新的巨大浓荫,伫立于群峰之巅。松荫下,一白发白须的老者,与一黑发黑须的老者正凝神对弈。四位青衣童子分列两边,刚刚停住歌声。
棋子松果落石般响着,合着某种节奏。虽然,我并不精通棋法,但仍能认出这是一盘奇特的棋:白子如山风自由行走,黑子则如影相随。有时,白子似乎显得无路可走,但随着一个折弯,又现出一片新的天地——一对简单的元素,竟演绎出一种复杂的命运。
随着棋盘的渐渐布满,我隐隐看出白子走的是一条山路盘旋的轨迹。而如同山路的无法摆脱一侧的幽谷,黑色的轨迹亦紧紧相随,并有着吞噬的意味。但它们谁也没有能够困死谁,而只是相互纠缠着,一同赶往某个地域。当黑白轨迹终于运行到棋盘边缘的死角,显得无路可走时,突然,一片云雾飘来,并驻留于绝处,如它素日的驻留林木,山岩。这时,白须的老者抬起头,向我微笑一下……我恍惚正要领悟什么,却听得当啷一声,斧头落在石上的声音将我惊醒——斧柄已在我的腰间烂去。我孤零零地立在山路尽头的一处林中空地,四只青色的小鸟上空盘旋,发着童音一般的歌吟。而隐隐的落子声,仍在两个时间之间回响,并随着我下山的脚步而延伸。
我衣衫褴褛,背上空空,没能像往日那般负上一捆柴,却感觉负荷了更多的东西。依旧还是那条山路,因云雾散去而格外清晰,但已罩了一层无以言说的陌生。许多熟悉的标志消失了,似乎从未存在,我陡生一种被遗弃的惧意。我匆匆赶往山下,想寻一可靠事物,确定自己生存的位置。然而,我呆住了,我的茅屋与围墙,已成了一堆残垣断壁,野草蔓生——原来人间百年时间已过。邻居的后人们好奇地围来,问我这个衣衫褴褛的流浪者从何处来,寻找谁?但我无法回答他们,我与他们之间被奇异地抽去了一段时间。
我已经无法适应这个世界,过去的影子始终随着脚步,我的一盘棋还没有结束。我以“烂柯人”的身份居住且游移于这个世界,与寂寞相伴。我已不是过去的那个樵夫,但仍是一个樵夫——我日夜地打磨着一把斧子,期待它能有不会朽蚀的柄,永恒闪亮的刃,它将劈出一条甬道,引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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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7 19:05 | 显示全部楼层
庄老师的这些文章可否是诗小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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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29 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的。或者说是以另一种方式所写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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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30 23:1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种尊严。庄老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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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31 16:56 | 显示全部楼层
泽润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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